本书下载于最,爱小说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快速找到本站只需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 书名:奋起吧,俏娘! 作者:素熙珏 ================== ☆、小小俏娘   “田小田,快回家吃饭哩。”一道响亮的年轻女子声音惊起原野上乱窜泥洞的耗子。      “呸!”她歪着脑袋对着田埂吐出一口老黄泥,费力把肥大的衣袖往上咬,柴杆一般的细腕在寒风中乌青发亮。      早上雾深不见五指,田埂地头全被冻的硬邦邦,小沟渠上浮了一层厚厚的冰,深色的水草摇曳其中,招摇可爱。田小田蹲在边上,眼巴巴瞅着小沟渠里清亮的水面,突见冒出几个轻啪啪的气泡,顿时喜不自禁,挥起手边小榔头就对着那冒泡的洞口一挖。      一条手指大的泥鳅扭成了麻花条,飞快往洞口转。但是它快不过田小田的五指山。转眼间,就和篓子里的其他泥鳅汇合了。      “哎,回来了,回来了。”田小田听着催命一样的喊声,只得收了手。她握着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小榔头撑地使劲,借着这股力,慢慢站起身来,但是从脚尖到膝盖这一段,好像有几百只蚊子嗡嗡叫,时而叮一口,又痛又痒。待站稳了,晃了晃脑袋,眼前的白光散了些。天刚擦亮,她就端着缺口木盆篓子来河边洗衣衫,肚子空空,两腿冻冻。本来想着在水田里挖泥鳅的,谁想到,往日她挖习惯的点,昨个半夜被人翻了,只能蹲在田那头的水沟里捡几条。这年头,就连挖泥鳅也不容易。      过会日头露了脸,雾气越来越淡。田小田抱着个缺口大木桶捡着小路往回走,早上结冰,中午解冻,小路上不知积了多少坑坑洼洼,就跟王麻子脸上似的。她一跳一跳捡着硬实的地走了,务必保证裤腿不沾一点泥。      眼看村口的小土屋到了,田小田走的急,暗道不好。脚上的冻疮开始发作了,冻僵了小脚丫有了热气,开始发痒了,真是痛好忍,痒难耐。木桶上铁圈松哗哗声合着啪啪的跺脚声响彻在小石道上,小道两边的门口窗头不时冒出个人影,同她打招呼:“俏娘,吃了么。”      田小田是石头村有名的俏娘,这个俏不单指模样俏,也指脾气俏。人小嘴甜,见人喊话比山上的泉水还甜,不管大人小孩都喜欢逗她。此时这位俏姑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脚丫痒的出奇,只能想出跺脚止痒的笨法子。      婶子,大伯一路唤过来,田小田沿着长长石阶终于爬到了自家石屋大门口。二姐田小谷拿着扫帚弓着身子在角落里寻泥土,只见一道人影窜过来,挥起扫帚就要往下砸。      “二姐,别,是我。”田小田急的大叫,把木桶举在头顶,笑嘻嘻道:“那扫帚昨个我还去扫鸡笼了,你可别砸,里头的衣衫弄脏了可不好洗。”      田小谷那牛眼大的眼珠子往上一翻,显出眼白,配着那大鼻头厚唇,显出几分憨态的喜意。她转身把扫帚归在屋檐下,伸手从妹妹头顶把大木桶提过来。      “还是二姐好,你把衣衫一起晾了吧,我人小,够不住。”她一溜烟丢下一句话,人已经在屋里头了。      木桶也就到大人膝盖边上,上头还有木提手,但是这东西对田小田够不着,她才过了九岁生辰,提起来吃力,索性抱着。田小谷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腰肢若柳,胸前扣桃,虽说有些瘦,走起路来已经有了窈窕的样子。      她取出木桶里的竹篓,不用看,也知道妹妹去做什么了。叹了口气,把几件笨重的冬衣被平平整整晾在竹竿上。      石头村说起来就是石头最大,后山是大石头,前河是小石头,不管大的小,圆的方的,都能随处可见。所以村里的屋子要么就是打磨大石块垒成,要么就合着碎石泥浆刷成砖样堆砌。田家小院也不例外,四间屋子,前三并排,后面巴着天井灶屋。      田小谷臂上挽着空桶,沾了冷水的手用干净的旧绢帕擦了擦,迈着步子从堂屋穿到灶屋。她顺手把木桶放在水缸边上,移步转到半天高的灶台前,用火钳把灶里冒烟儿的炭头抖尽土灰瓮在坛子里,这是夜里做火盆用的主料。      这里挑挑,那里捡捡,也不见小妹出声,田小谷觉得有点奇怪,往常这时候小田早捧起瓷碗喊饿了。她心里有事,绣花鞋踩在厚土地上声响很小。饶是这样,到了寝屋,见着小妹已经若无其事穿鞋起身了。      “二姐,可以吃了吧。”田小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夜幕上的星星似的,把白天也略显昏暗的屋里照亮了。她圆圆的小脸上两颊鼓起红云,这模样倒挺像年华上的大胖娃娃,娇憨可人。      田小谷觉得自己咽了根陈年醋黄瓜似的,酸的很。厚唇紧抿。伸手拉着凑到跟前嬉笑的妹妹,抚上她脸上两团红云,粗剌剌的开了细口子,天冷,北风催的厉害。“出门用布巾子挡挡风,好好的脸成个老南瓜。”      田小田浑不在意挥着两只冻成红萝卜的手,小脸在姐姐胳膊上蹭来蹭去,笑嘻嘻道:“老南瓜就老南瓜吧,我又不像你,等着说亲呢。”她也是仗着年纪小,什么小伤小疤好的快,有时候就犯了懒。      田小谷嘴角抽起,牛眼朝天,难得有几分羞怯。作势拉起乱拱作乱的小脑袋,顺到那两根油黑发亮的辫子末梢,往妹妹脸上扫去,引来咯咯笑声,“小孩子家家,看你多嘴,我以后拿针把你嘴巴缝起来。”十三岁的姑娘家该说亲事了,只是田家穷,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实在是难说的很。这些烦心事,就跟大山似的压在这个少女的心头,压弯了眉,压塌了嘴角,使她看起来有份超脱年龄的世故和成熟。      姐妹俩笑闹一团,田小田麻着胆子在姐姐脸上撅了一把,不等对方有反应,猫着身子往堂屋窜去了。      田小谷哭笑不得,弯腰把妹妹坐过的小木凳摆回去,又见木板拼就的床铺角微微鼓起,掀开一开,塞了一只补丁打补丁的麻布袜子,上头几点鲜红刺人眼睛。      那头田小田出了门槛,心道姐姐近来愁的很,总算是笑了。四下无人,脸上的笑垮了下来,呲牙咧嘴直抽气,冻疮一挠,脚尖掉了块皮,痛的跟要断似的。      “咳咳....咳咳.....”这几声又沉又重,田小田抬头见那门前的布帘子随寒风抽打,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感,扯着嗓子喊道:“娘,您别起身,我来。”      一直以来这屋就跟老虎嘴似的,田小田每去一回,是虎口逃生,久了,也有办法了,那就是以毒攻毒。跟往常一样,她轻手轻脚掀开了布帘子。      这屋是家里最暗的,一来是长年关门盖帘,二来是本来就不甚大的木窗糊了一层厚厚的纸。田小田老老实实走到床前,离着一人处远望着床上的人。      “大清早的咋咋呼呼做甚,吵的我脑仁疼,都不省心的丫头片子。老娘累死累活生下你们一堆下来作孽。活生生的要老娘的命!”妇人也才三十多岁,脸色蜡黄,眼泡肿起,头发白了一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暮气,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挣脱不过命。她靠在床沿上,眼皮不掀,骂起人来不喘气儿。      这些话耳朵都听出油了,田小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见亲娘这劲头,反而安慰自己,能骂人,说明精神头还行,就当是听和尚念经了,等她念完了,省的二姐再来受罪。      女儿不还嘴,牛氏骂的也没劲,数落了几句,隔壁传来摔椅子的声音,一道尖利的女声斥道:“哎呦喂,不会下蛋母鸡叫的最欢,真是讨人嫌。”得,隔壁的四婶来指桑骂槐了,谁也不乐意大早上听骂。      这下子踩到了牛氏的痛脚,田家就三个丫头片子,老大已经嫁作人妇,剩下的两个还小不中用。这世道,有儿子跟没儿子那就是两个样,没儿子的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牛氏拍着床板大哭大喊,“夭寿啊,作孽啊,你个娼妇......”      亲娘和四婶的脾气,都是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总之要争上风。田小田哪能不知道,她赶紧上前,拉着牛氏道:“娘,您最通情达理了,何必和四婶一般见识。来来,我们去吃饭,吃了饭好有力气骂她。”      “你是你四婶的女儿还是我女儿,帮着外人来说你老娘。”牛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竖起肥壮的手指往田小田脑门上戳,“生你就是白生的。”      那头二姐听见动静,撂下碗筷就往寝屋来,抚着娘的背心顺气,翻来覆去一句话:“娘,你被气了,担心身子。”      田小田可不是软包子,被人指哪戳哪,这会子俏娘的性格又上来,掰着指头道:“娘,您就听二姐的,别气了。您跟我们是去吃饭吧,二姐做了您喜欢吃的。要不,您就在这里和四婶骂,我就去镇上请刘大夫来,等您把自己气着了,累病了,让大夫给您开药。”开药要花铜板,牛氏就是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不会跟钱过不去。一听这话,里面收了口,没好气的剐了小女儿,嘴里零七碎八嘟囔。      母女三人就着咸菜稀粥吃了早饭,眼见日头升起来了,一扫近来的冷雨,暖洋洋的舒坦。      牛氏吃完饭要女儿扶她去床上躺着,田小田不愿意,道:“这屋里冷的很,就算生了火盆子也暖不起来。我给您那椅子垫着,坐在院子里晒晒。”      “风大,不去,不生火盆子,我在床上躺着。”牛氏头也不抬拒绝了,长年累月不见光,反正就不愿意出门。      田小田才不理她那一套,大夫说了,娘这病大半是郁积在心,放宽心,多在外头走走,这病才容易好。她蹬蹬跑去堂屋,只见牛氏床上的被子褥子被抱在怀里,露出个小脑袋,笑嘻嘻道:“往外头晒晒再盖,夜里就暖和多了,娘,你说我聪明不。”      牛氏还能怎么着,看她的架势,若是自己不肯出去,只怕拖都要拖出去。      “唉唉唉,你就是个俏的,成天就会指使你娘,等哪天屋子都要被你掀翻了去。”      田小谷好笑的看着娘和妹妹,也劝道:“娘,您出去坐坐吧,三妹捉了泥鳅呢,中午做个蛋花汤,最新鲜了。”牛氏就爱吃这些小鱼小虾的。      “娘,我就在院子里头破泥鳅,陪你说话,你看成不。”田小田说罢抡起袖子就要干活。      长椅摆在挂被子的竹竿下头,刚好挡住隔壁四叔家,这倒是极好的,免得又生口角。安顿好牛氏,田小谷借着问针线的事把妹妹叫回屋里。      “姐,还是给我吧,我一块洗了。”田小田一见二姐掏出那袜子,就眼疾手快要抢来,满嘴不在乎。      田小谷把破袜子举的老高,故意不让她拿,哼了一声“怎么,现在不知深浅了,指使娘,又来指使我了。”她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三杆子打不出个屁来,可要真开口了,说的话忒刺人。      不过,姐姐的话再利,也不比妹妹的脸皮厚,她索性抱着手,不要了,“你不给,我也不要了。这可不是我指使你,你自己拿的。”      “你。”二姐没她赖皮,虎着脸道:“叫你早上不要去洗衣,你偏要去,露重霜厚的,冻疮来了,脚上痒了吧。我就说你回屋不吃饭,往里头跑什么。去挠脚丫去了吧。”走路姿势有些怪,二姐哪能看不出来。      “二姐。”田小田拖长了调子,撅起小嘴道:“娘那衣衫,只能趁早上没人的时候洗,这会子洗,人看见了,我怎么说。总不能说我还尿床吧。”牛氏的身子时好时坏,昨个夜里还便溺了。      田小谷本来是想找妹妹说了一顿的,结果三言两语就被田小田说了去,又好气又好笑的。      “姐,”田小田扯着二姐的袖子轻声道:“你别担心,不疼的。你看娘,晒晒太阳,气色好多了。爹过两天就下工回来了,都会好的。”      这孩子,说懂事又不懂事,说不懂事又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 xdddd~~~~ 温馨向滴。 ☆、磨豆腐哟   天蒙蒙亮,田小田翻了个身,嘴里霍霍磨牙,嘴皮吸的响亮,正睡的香呢,冷不防小屁股上遭了掐,她吓往墙角缩,卷成个蚕宝宝,闭着眼前嘟嚷;“二姐,好人,让我在困会。”      “起来,是谁昨个夜里要我叫懒猪起来的,还说要是叫不起就打屁股。”田小谷扯着个被角,无奈看了一眼耍赖的妹妹,就着外头的天光,从小凳子上摸到了衣衫,就要起身。      天大地大困觉最大,田小田正梦的香呢,把被子蒙头蒙脑的盖了,跟小猪一样哼哼起来。脑子的意识回笼,她终于想起正事来,慌忙套上灰布棉袄,抱着半木桶的黄豆就往外跑。      待她奔到秃丫的柳树前大门,正巧门开了,从里头跨出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肩膀上的扁担挂着的两只大木桶晃的欢。      “是俏娘啊,来喊葱葱的吧,她还没起来呢。你去吧。声小点,你婶还没醒呢”那中年汉子正是屋里的主人,他咧嘴一笑,露出大龅牙,亲切的说。      田小田乖乖喊了声云叔,熟门熟路的往院子里去,寻到小窗前,轻轻喊道:“杜葱葱,起来了没。”回答她是公鸡高亢的打鸣。索性推门进去,只见屋里大通铺上躺了一群萝卜头,整整凑成七朵金花。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想到个好主意。悄悄把冰手伸到最外边那人的胳膊窝里头,压低嗓子恶声恶气道:“呵呵呵,鬼来了。”      床上的人猛的一激,睁眼就看个大眼睛的歪嘴耸鼻的恶鬼,出气都不敢了,只晓得紧紧把小妹妹的搂在怀里,结结巴巴道:“你.....你.......”      “哈哈哈哈哈哈,”田小田见吓着人,掩嘴偷乐,瞪大眼睛甩舌头玩,“胆小鬼,喝凉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杜葱葱红了一张脸,气的发颤,这个死俏娘,大早的就来吓人,真是可恶,她伸手就往外头打。      见杜葱葱真着恼了,田小田又些不好意思,她离的远远的,道:“哎呀呀,别生气嘛,我们一起去磨豆腐吧。”石头村就两个磨坊,都摆在祠堂口,大的那个碾谷子,小的那个磨豆子小米之类。因到了过年边口,家家户户都开始预备吃食,豆腐更是不可少。为了抢前头,田小田就和杜聪聪约定早上去占位子。      杜葱葱也没功夫和她计较,穿衣套鞋,又用冷水抹了脸,带着跟屁虫杜苗苗一起外头走。      “早上我看到你爹了,挑着桶呢。”田小田顺手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磨牙。她曲起手肘支了支杜葱葱的腰。      杜葱葱一手提着桶,一手牵着刚会走路的妹妹,脚步略有些急,不甚在意道:“早上要去挑水啊,怎么了。”      “嘿嘿,”她嘴里冒出两团白气儿,百无聊赖看着初升的太阳,声音里有她都不曾觉察的羡慕,“就是觉得云叔好,你看看,这村里早上起来挑水倒夜壶大多是妇人。你爹真好,还要我声小的,别吓着你娘。”      “唉,谁知道呢。”杜葱葱面色一黯,也不接话,翘起下巴点了点,示意田小田到了,半人高的小磨坊边没人。      磨坊只有半人高,刚好到九岁小姑娘的胸前,一夜北风,上面留了几片枯叶和草屑。他们用小刷子抹掉,又往边上的水井里舀了半桶水冲干净了。      “我推磨,你来浇豆吧。”磨坊就是个环形圆石头,中间留磨眼,四面是凹槽,人顺着磨坊上头的木把手绕圈子就成。田小田从祠堂院前的乱草堆了寻了快垫脚的石头,踩上去跟小大人似的。      杜葱葱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给妹妹,让她自个玩去。她从勺子从木桶里舀出泡软了黄豆,一口浇在磨眼里,待田小田推了一圈的空档又加了一口。没两下,凹槽里流出雪白的豆浆。      两人你来我往,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开始说闲话。      “你手怎么又烂了,你看看,丑死了。”杜葱葱说话的时候嘴巴抿的紧紧的,不知道还以为她不高兴呢。田小田却是知道原因的,自从有个不长眼的说她吃西瓜比别人厉害,她就说话细声细气不肯露出小龅牙了。      “天冷没办法,我还好咧,二姐手上都开裂了,血淋淋的。”田小田换了只手继续推着,“我还小,开春就好了,一点印子都不会留。就是二姐可怜了。”      杜葱葱掩嘴打了个打呵欠,本来昏昏欲睡的样子,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神叨叨道:“俏娘,我记得小谷姐过年就十五了吧,她说亲了没有,还是留在家里招赘呢。”      田小田摇摇头,这两个月是媒婆上门的,只是娘神神叨叨的把她赶出来了,说是小孩子家家不能听。她扒拉着窗户也听不真切。“二姐过年十四呢,还没十五。她的事还没定,还是要看爹娘的意思。”      “哦,”杜葱葱用勺子接了一口豆浆尝了尝,嘴上糊着雪白的猫胡子惊讶道:“过年才十四,我还以为小谷姐有十六了呢。”      “你是说我姐老啰。”田小田横了个白眼,扬手对着乌压压的头顶敲了一手,“嗬,你人还没老,眼就花了。”      杜姑娘挨了一记敲,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才一岁的小妹妹杜苗苗趔趄学布,包成团子样的小身子往田小田腿上撞,“坏。”她奶声奶气道。      得,这才多大的人啊,就会给姐姐报仇了。杜葱葱笑眯眯把盛了豆浆的勺子给妹妹喂了一口,哈哈大笑:“死俏娘,看你还欺负我。”      “这孩子奶劲大,”田小田是家里最小的,倒是羡慕杜葱葱有个玉雪可爱的妹妹。“我今个去你家,真是吓着了,一排小人啊。”      杜葱葱无奈的很,道:“你就别羡慕我了,我还羡慕你呢。夜里困觉要给六个妹妹把屎把尿,要是困过头了,早上就得水漫金山。还得受我老娘的竹笋炒肉。你看你多好,早上小谷姐姐给饭做好了,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一门七朵金花,杜葱葱是老大,自从她出生以后,家里每年都要添个妹妹,中间还夭折了两个,就没一个带把的。杜葱葱就成了六个妹妹的半个娘,出门背上驮一个,手里牵两个,后头还要跟。      “你怕什么,你娘还要给你生个弟弟,我娘病歪歪的,想生也生不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田小田原本还有个弟弟,长到五岁的时候跟人去池塘边玩,掉到水里溺死了。从小牛氏就卧病不起了。      杜葱葱耷拉着肩膀,两尾浅眉扭来扭去,活像只毛毛虫,唉声叹气道:“要是我是个带把的就好了,我听他们说,我娘生娃损了身子,再生会要命。不出意外,我是要招赘的。”      说起来,家里没儿子,不单大人相处看不起,就是小孩作堆也是一样。田小田从小就刁蛮,别看她个头小,打架冲第一,骂人也是好手,总之是不吃亏的主,一班年纪的孩子先是听着家里大人的话看不起她,后来是怕她,比她高半个头的都叫大姐呢。她人缘好,和杜葱葱走的最近,大抵也有同病相怜的缘故。      “云叔不就是招来的吗?”这事田小田也知道,当年杜葱葱的奶奶也是生了三个女儿,杜葱葱的娘就招赘的,结果又生了一溜花,不结果。      “老辈的人都说,但凡男人有点骨气,都不会肯被娶进门的。招进来的都是爷,日夜供着,不给你惹是生非算是谢天谢地了。”杜葱葱泄愤一般舀了一大勺,愁苦道:“村里的王麻子,猪毛村的李瘸子,羊肚村的张瞎子,肖家湾的刘癞子。这些个作死的,害了多少好闺女。”      “不是吧!”田小田也唬了一跳,丢开磨坊急道:“不是还有你爹吗,你爹好着呢。”说完就后悔了,云叔早年可不是什么好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是近两年才收了心,杜葱葱她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呜呜呜呜呜。”杜葱葱存了一肚子心事,突然被这么一吼,眼泪跟开了阀的水坝一样,哗哗往下倒。      得,杜苗苗也跟着凑热闹,扯着嗓子嚎。      田小田不怕人吼,就怕人哭鼻子,她急的团团转,又见外头有人声,忙捂着杜葱葱的嘴道:“别嚎了,姑奶奶,大过年的你别哭了。这不都还是没影的事么,什么麻子瘸子,总有个好的。我保证。”      杜葱葱抽噎着含含糊糊道:“你保证什么,你又不招。”一般家里昭赘都是大女儿,田家老大已经出嫁了,论下来是二姐。      “招,我也招,我陪你成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拐角墙边转来一妇人,惊讶的看着两人,道:“俏娘,回去哩,方才看见你大姐回娘家了。”       ☆、爹爹大姐   田小田一听这个消息,心情就跟枝头乱蹦的麻雀似的,荡漾来荡漾去。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见到院子里说话声更加放大。      她眼尖,老远就看堂屋矮桌正上位坐了人,这个位子除了爹就没旁的人敢坐。眼圈一下就红了,脆生生的唤道:“爹爹!”      院子前杂草地上啄虫的老母鸡蒲扇着翅膀朝来人飞去,惊起一地鸡毛。田小田在台阶上吃了一嘴鸡毛,喷嚏震天。惹的屋里一众人笑烂了肚子。      “哎呦呦,这见面礼也太大,回来就给我们都去逗趣。”田大姐瞧着自家妹妹大眼圆圆,小拳头鼓鼓的小模样,哪里还忍的住,都笑到牛氏怀里去了。      牛氏手里给大女儿顺背,嘴上不饶人,“老话说七八岁,鸡憎狗嫌,撒什么癔症,成日在外头疯了,到底还有没有样子。”牛氏和小田两个见面,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老的刁钻,小的机灵,这家里就有争不完的口角,好在话说开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娘,”田小田捂着半桶豆浆,迈腿跨过门槛儿,哼哼道:“您老吃豆浆吧,香着呢,多吃点。”意思是说,吃了把嘴堵上。      “俏娘,过来,让爹爹瞧瞧,这两个月除了嘴皮更利索了,别的有长进没有。”田酒生说话中气十足,曾是个杀猪的屠夫,横眉冷眼的,一身煞气,一张嘴就能把小孩子吓哭。老大粗也有细致的时候,对着自家婆娘兴许不耐烦,对三个闺女都很好,尤其是对小女儿。自打女儿一进屋,他就在孩子身上打量。      田小田顺手把木桶丢在地上,几步走到田酒生面前,小脑袋一啄,两根油亮的大辫子耷拉在胸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爹。面前的光头佬厚实大嘴一咧,眼睛里泛着慈爱的神色。      她十指绞来绞去,眼眸放光,红红的小嘴撅起,不忿道:“爹,以后咱能不叫俏娘么,叫名字也成啊。”他爹嗓门大,一说话跟打雷似的,老是取笑她刁蛮,俏娘来俏娘去的,背地人都说这姑娘精着呢。      田酒生抄桌上的粗瓷碗,一旁的田小谷已端着坛子往里头倒酒了,他惬意的灌了两口,两眼发红哈哈大笑,“脸圆润了些,是长大了,还怕出丑了。俏娘怎么了,你爹我就喊俏娘.....”孩子是见风就长,离家两月,二姑娘更懂事了,三姑娘的个子也抽高了。      说了好多次都无果,田小田早就不抱希望,她转头挨着田小谷坐在条凳上,两腿在桌子底下荡秋千,说起闲话来。      田家一共五口人,净生了三个闺女,前头还有个小子没了。牛氏的身子都是用药吊着,大夫说亏了根本,难再有妊。大姑娘三年前嫁给镇上的米铺儿子,头年就生了大胖小子,日子还算过的殷实。冬日田土无事,为了生计,田酒生和村里的人一起去给镇上的刘老爷家盖屋,一日两顿,顿顿有肉,工钱月结。眼看就到小年边上了,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大女儿。      说起在外头做工的趣事,田酒生很有兴致,两口酒,一口花生米,不大一会儿,舌头就打架了。好在,田酒生爱酌,但是酒品不算差,喝醉了就打呼噜。      “你姐姐回来是客,谷娘去把腌的腊肉和小鱼出来,俏娘你也帮忙生火。今个的菜我来做。”人逢喜事精神爽,牛氏今个脸色也没那么黄了,叠叠肉的眼睛透着点润泽。她挽着大女儿的手就没放过,显见的是有话要说。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的肉总比手背的厚是不,牛氏更喜欢乖巧伶俐的大女儿。      瞧着那娘俩的亲热劲,田小田心里有些酸,她也挽着二姐的手,答道:“娘,大姐好久没回来了,您陪她说说话吧,饭菜我们来做就是,左不过是一家人,还能嫌弃不成,大姐你说是不。”      田小云伸手捏了捏小妹的肉肉脸儿,感叹道:“你啊你,看着是个孩子样,跟水哥一样。说话都有小大人的架势了。回自己家里还计较什么,吃什么都香。”水哥是云娘的儿子,今年也就两岁,正是阑珊学步的时候,据说云娘的婆婆嫌弃田家有个病歪歪的牛氏,怕孩子过了病气,从不让云娘带孩子来。      小姑娘眼见大姐穿着令人羡慕花衣衫,脸上反而没了笑容,她隐隐约约觉得大姐过的并不如自己想象中快活。可是有好看的衣裳穿,有肉吃,怎么还不快活呢。      她一手撑着腮帮子,一手往灶口添木柴,作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惹的二姐发笑,“仔细些,别把头上的毛给烧了,成了秃子就好看了。”      “二姐,你说大姐来做什么呢,这会子家家户户扫土抹窗的,年不年,节不节。”她想不到大人的烦心事,又转到了另一头来。      那咚咚作响的菜刀压砧板声音一顿,二姐抬头见被烟熏的漆黑的墙上新张了蜘蛛网,指头大的小蜘蛛忙来忙去,始终挣脱不了。她眼里泛着自嘲,紧紧咬着下唇,没出声儿。      “二姐,二姐。”田小田见喊不动人,想着柴火一时半会也灭不了,索性猫腰趴在卧房门口听声,只听着里头道。      “我儿啊,这回来气色不好,是不是那娘俩又给你气受了,哼,老虔婆。我看是要把你折磨死才好。水哥才落地,她就嫌东嫌西的,把孩子抱过去。可怜我的那小孙孙,整日哭着喊娘。姑爷也是软骨头,老虔婆指哪他打哪,真是看错他了。”黄氏和亲家母是两个不对付,当着女儿的面就数落起来。      云娘的声音很是无奈,“娘,您小声点,婆婆和夫君都好着呢,您也别乱猜。听谷娘说您的身子近来好了很多,药要紧着吃。女儿心里高兴。这回来呢,一来是看看二老,快过年了,要置办年货,我带了些过来,这也是姑爷的意思。孝敬二老,二来,也是件紧要的事和您老说。”      哎呦,听到戏眼了,田小田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冷不妨一道女声打破了她的美好愿意。      “俏娘,你烧火烧到茅坑里去了,半天不出来。”      得,只能悻悻然转回了灶屋,她没好气的往灶里添了一把柴,学着耗子窜到二姐身后,扯着嘴皮子吐舌头做鬼脸。      二姐也醒觉,牛眼大睁,举着青光铮铮的大菜刀,道:“嗯,从茅坑里爬上来了啊,吃不吃猪舌头啊,听说那块最嫩了。”      田小田被那把菜刀吓唬了胆,立马收了作怪的样子,吞了吞口水,道:“我不吃猪舌头,二姐你多吃点,吃哪补哪么。”说完还意有所指瞅着姐姐的厚嘴巴。      要比嘴皮子,十个田小谷都不是田小田的对手,但是这不代表田小谷笨,事实上直线思维的人更能直指核心。她看着眼前有着乌鸦鸦的大辫子和俏生生的红嘴儿的妹妹,压低声音在她小耳朵边道:“大姐今个一看到我,笑的特别多,还说有好事。”      啥?田小田瞪大了眼珠,怔愣下,拽着姐姐的袖子问:“莫非大姐今个是来给你做媒的,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吗?”      田小谷若有所思,想了想道:“我没问,这种事情姑娘家是不该问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在这个时代是常态,鲜少有父母会同儿女商量婚事的,盲婚哑嫁,过日子是自己的事。且好姑娘也不该打听这些,不然会被误说思春。      可田小田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现代,受的是良好的现代教育,活了二十二岁,大学一毕业,相恋五年的男朋友喊分手,没过多久,就得知了他同相亲对象结婚的消息,据说两人认识不到两个月,皆因双方家长关系好,促成了这么一段姻缘。扪心自问,田小田是一直爱着他,且坚定的认为两人会白头到老。前男友无理由分手,火速同相亲对象结婚,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懵了,接下来的日子,说她形销骨毁,心如死灰不为过,恨不得立即去死,接着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都说穿越好,穿越妙,穿越呱呱叫,三年前她穿越到落水的农家小姑娘身上,过了三年辛苦劳作的日子。她在现代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半点挫折,失恋了要死要活,日子难捱。结果一来古代,要照顾生病的娘,体贴辛苦的姐姐,每天忙的转陀螺,也没功夫去伤春悲秋,人反而慢慢从伤痛阴霾中走了出来,虽说是心底的伤口还在,外面至少结茧了。难怪有人说,寂寞,孤单都是没事干,作出来的毛病。身体累了,也能带着心休息。      田小田想来想去,总觉得今日的事不大简单,可惜被二姐挡了去,没听到关键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古言的,后来觉得穿越更有带入感. ☆、二姐亲事   因为出嫁的女儿没有在娘家过夜的规矩,所以待吃过饭,说了会话。牛氏精神抖擞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找出来,齐扎扎的捆了两大包,要云娘拿回家去。云娘到没有推辞,嘴上说不要,亲老子娘的,手里不客气的抱在胸前。      “老婆子,我送云娘一程,塞这么多她拿回去天都黑了。”田酒生面上潮红,说话喷出的白气儿带着股酸酒味。二话不说,把那两小山似的包裹抗在背上。      “唉唉唉唉。细心点,别把我捆的弄乱了。”牛氏边笑边骂,手往鼓起的包裹上托了托,似在掂量能不能承受。      田酒生一个大老爷们,最见到不得唧唧哇哇,忙喝止她道:“我有不是牛,这点子事都办不好。别整天想有没的。”      田小田抓了把葵花籽嗑的欢,上下牙齿一合,舌头一理,瓜子皮跟飞蛾似的往外飞。逗的一群憨头傻脑的老母亲咯咯去啄那瓜子皮。回头看了看半刻钟前还在说要走的大姐,这会还在看爹娘打嘴仗呢。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溜到爹娘跟前道:“娘,我也去送大姐,帮你看着爹,东西不会掉。”      掉头又笑嘻嘻对田酒生道:“爹,我跟您一道去,回来路上一起说话儿,我攒了好多话要跟爹爹说呢,谁知道你回来就打呼噜。”      这主意好,田酒生蒲扇大掌摸了摸女儿的头顶,乐呵呵道:“是爹爹不好,走,还是俏娘好。”      牛氏挽着云娘的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骂道:“也不枉云娘疼你,特特给带了好多东西,是该该去送送。路上细心点,要是把衣衫沾灰了,哼,条子伺候。”      “二姐,你看门子吧,记得让娘喝药。”田小田歪着脑袋小大人一样的招呼谷娘,落在大人们眼里都觉得好笑,明明就是圆脸俏嘴的小丫头片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谁让田小田是个伪萝莉呢,她在现代生活优渥,父亲在边疆驻守边防,一年到头难得有探亲假,母亲是学会计出身,后来在公司里做财务,经常需要出差。所以她从小就在县城的奶奶家长大的。爷爷去世的早,家里就两个儿子,父亲排老二,大伯家生了两个哥哥,因为伯母和奶奶相处不来,连带着亲孙子和奶奶也不亲近。她一岁断了奶就被送回了老家,奶奶如珠如宝的宠大,她越长越大,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终于在她高考后闭了眼。凭良心说,父母对她并不差,但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她走在蜿蜒的山间小道上,枯树败叶被寒风刮的满地乱扬,眼前是那道熟悉如山的背脊。他是原身的父亲,大字不识的农家庄稼汉,用坚实的背脊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三年前她穿越来的时候,幼弟溺水而亡,长姐拿了大半家业出嫁,娘缠绵病榻,剩下她和二姐两个半大的孩子。而爹爹从农闲忙到农忙,即便他骂娘,即便他累的直哼哼,却从来都没有逃避过责任。人心不是石头,捂着就热了,田小田喜欢这个家,虽然很穷,但是很温暖。      田酒生手里挥舞着长镰刀,把山道边上的荆棘斩下,一边不忘回头对两个女儿道:“别怕,天寒地冻的没有蛇,不会咬人。”这个人就是这么实在,不会说,都做给你看。      “哎。”云娘用手绢捂着鼻子应了一声,心道爹爹这身酒味真是难闻。她今天是为正事来的,娘那边是没有问题的,就不知道爹会不会同意,开口扯道:“爹,您少喝点酒,这东西伤身,不好。”      “你懂什么,天冷喝点暖和。”田酒生说罢把扁担换了边肩膀,包袱里头装的都是土鸡薯粉等物,自己家做的东西。云娘家开米铺的,张嘴吃饭都要花铜子,还不如从家里拿,这都是牛氏经常挂嘴边的。其实每回云娘带回来的也是镇上的糕点自个穿不上的旧衣衫,不值几个钱,偏牛氏觉得这是女儿孝敬自己,恨不得把家底搬空过去。“你也成了亲,姑爷那性子你也知道,受了气,别委屈自己,爹带着你一般叔叔兄弟帮你出气。”      成亲的妇人过的硬气不硬气,一看生不生儿子,二看娘家殷实不殷实。田家不殷实,但是石头村一半人都性田,这都是连筋带骨的亲戚,要干架,那架势是锄头扁担一起上。      田小田捂着头巾走在队伍的最后,重重山峦被他们抛在身后,一会儿摘个草,一会儿寻朵野菜花,也算是苦中作乐。只听见她那大姐笑道:“爹,您别对谁都喊打喊杀的,姑爷一家好着呢。我也没受委屈,这不年边了,回来看看娘,也顺便给家里带些东西,外头买也不便宜。再一个,我也是得了信,回来托话了,我们米铺对面的饼子铺要娶个媳妇,人家家里殷实着呢,好多家都相看着呢,我合计着谷娘也老大不小了,也该......”      田酒生没吱声,只是肩上的胆子摇的更重些,咯吱咯吱的响在田小田的心上。她心道,果然是来了。田家三个姑娘,没小子。按地方风俗,一般是长女招赘,小弟那会走的时候,大姐离出嫁只剩两个月,那样好的人家,大姐是死活要嫁,再说议了亲,没得退的道理。而轮下来的二姐田小谷,算是集合了牛氏和田酒生身上的缺点了,一是牛眼厚唇,皮肤有点黑,在大姐的娇艳和小妹的娇俏衬托下,简直没法看,二是性格木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不讨喜。其实要田小田说,这就是典型的内秀,真真的贤妻良母,谁娶回去谁有福。但是长相拿不出手,家世没指望,要想嫁个好人家,难。所以,对于大姐能说出个好人家,田小田抱着天上不会掉馅饼,最多是陷阱的想法,直觉里头有蹊跷。仗着年纪小,有些话大人不好开口,她连珠炮的发了,“是什么样的好人家啊,今年多大年纪,长的怎么样,性格好不好,婆婆好处......”      “得得得,你还是个丫头片子呢,说话也不害燥,紧打听这些作什么。”田小云被妹妹一噎,玉葱般的指头往她额上戳。      田小田被那根指头戳的有些犯晕,撅嘴道:“丫头片子怎么了,大姐你也不会丫头片子过来。再说了不兴我问,早晚得知道,为了二姐,我不怕燥。”再说了,没到夏夜,那边山头就有人唱情哥哥爱妹妹的,可有意思了。这话是她在心里嘀咕。      “我看你这张小嘴撕下来得了,哼!”田小云一直觉得妹妹就该是谷娘那样的,指哪打哪,不能顶嘴。何况,自己生的好,嫁的好,他们以后还不是要靠着她才有出息。      田酒生回头看两姐妹争的跟斗鸡似的,横眉竖眼,心里不大高兴,呵斥道:“俏娘,你过了年也是大人了,怎么还和大姐置气,听话。”      这话明面上说俏娘,实则说云娘,两姐妹置气,爹娘一般都是骂大的,只是女儿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了,有些话不不好说。      云娘也不是傻子,自然听的懂爹的话外之音,把伸出去的手收回去做出个撸头发的样子,对小妹嗤之以鼻,认命的点头,“唉,不说了。爹,这可是户好人家,他家的小妹和我常来往,说家里就想娶个跟我一样好看又能干的娘子,这不,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想到谷娘了。”      田小田打量着爹的神色,跟日头下山的余晖似的,看着还泛光,却一点都不暖和。心里琢磨这句话,大姐这意思,是人家要娶能干的美人了,要说能干,谷娘没话说,但是好看吗,就是俊男三天看丑,过日子嘛,也不值当什么。美丑都是比较出来的,人家肯定是见过大姐的,若按大姐的模子找,肤白细腻,眉眼秀丽的,二姐也不是啊。      “我晓得了,回头跟你娘商议,你先别忙活,这事关乎你妹终身,不能马虎。”田酒生也没答应,斟酌了良久方道。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云娘想起自己跟娘说的时候,她可是拍着胸脯说听自己的,怎么到爹这里又犹豫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亲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一急,说话也没了避讳,张口道:“爹,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人家,对门对户的,我都清清楚楚,再没比这差的了,谷娘是我妹妹,我是想要她好的,舍不得她吃苦。这事真是急,这年头没有娶不着娘子的好相公,只有嫁不出去老姑娘。我私心猜一猜,您这是打量着要妹妹招赘,赶紧熄了这心思。不说我说谷娘,按咱家的条件,要招个好相公难,都是歪瓜裂枣混流子。”      田酒生脸色变了几变,也不说话,急急往前赶路,直到过了山头能见着云娘那屋了,他把担子撂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转头就往回走。谁也都知道,这是发火了,憋着呢。云娘也是怕爹的,缩了脖子抱着包裹走的飞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敢情我把姑娘往火坑里推。”田酒生积了一肚子火,满脑子都是汗,也就说了一句。田小田不说话,远远看着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山林里发出凄厉的怪叫声,心里不禁有几分害怕,拉着爹的衣袖道:“爹,您别气了,大姐她也没坏心。”      他看着小女儿,圆圆的小脸蛋酡红一片,眼珠子一闪一闪,说着安慰人的话,不由得心一软,那股无名火一下熄了。指着道道:“你走前头吧,咱们回家,不怕,有爹在。”      田小田唉了一声,看着苍茫大地,想着在现代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在古代选亲事的权利都没有,这幅身子才九岁,为了这个家,为了以后的生活,她要好好想想法子了。       ☆、夜半歌声   在穿越之初,小田姑娘就好好算过家里的恒产,一栋石头垒的屋子,虽说很狭窄,也算是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了。石头村大多是这样的石屋,听说好些地方都是用木板搭个棚住呢。石头村石头多,一座山上就是大块石头,石头缝里伸出小树杂草,也不够柴火,不够柴火可以去深山老林里打。关键是田地不多,大部分佃农都是种着镇上地主老爷的田,靠天吃饭,还得交米粮,年年青黄不接。而田家的情况又不同些,田爷爷是个有想法的,早年在外头挣了一些银子,回老家置办了一些田地。田老爹有五兄弟,若是分下来,每户最多只有三亩,也已经算了不得了。这还是能分下来,田爷爷没熬过今年冬天,田奶奶也是病病歪歪,村里为了一根葱,妯娌对骂,兄弟反目的不是没有,尤其前头爷爷的葬礼上,几个叔伯兄弟差点干架。分家之事迫在眉睫,看来也是开春的事了。      除了田里刨食,就是上山开土了,种种花生玉米啥的,能当杂粮吃,但是卖不起价。大伙都是自耕自足,谁家也不缺。田小田曾经想过,要么卖给高门大户,要么就二次加工再出售。前者没有门路,后者没有头本。      这条路走不通,还有一条,那就去养鸡养鸭,养□,光啄菜叶子小虫子不长肉,放在后山上,没一会就被人捉了炖着吃。养鸭吧,也有人养,拿着根竹竿,天天跟着鸭屁股往水田里跑吧,一身腥,一身泥的。那味她也受不了。只能养猪了,让田老爹将茅房扩充再扩充,养了五只公猪和一头大母猪,下小猪崽又是一笔赚头。想法是美好的,实施是艰难的。田小田没养过猪,也吃过猪肉,要想长膘长肉,那得使劲喂,光她和二姐,每天就要往田里土里寻几大篮子野菜野草,细细切了跺了煮了去喂猪。别人是月下吟诗,她是借着月光切猪菜。得,一到冬天,草也不耐烦长了,她想来想去,想了个法子,杜葱葱的爹是个木匠,每回削木柴碎屑,那东西给猪吃了好,长肉快,就是吃多了怕堵肠道,总比饿强不是。所以她不敢给母猪吃,反正公猪都是要待宰的。      目前家里的收入来源就是一是卖猪,二是田里的收成,三是靠田老爹给人砌屋搬砖,这个收入不稳定。支出就是,一家四口要填肚子,田老娘的药钱,孝敬奶奶的钱,以后田小谷,田小田成亲的要钱,还有还债。总之忙忙碌碌一年到头,债还是没还完,日子过的甚是艰难。      就在田小田为一家生计发愁的时候,田小谷也难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坐在床头发愣。一开始,田小田没发现,不能怪她啊,你说非洲人脸红看的出来吗?二姐平时就不爱说话,这会也是不爱说话。但是度着今个田小云来这一遭,小田姑娘也能猜到二姐是为什么发愁了,简单来说就是姑娘大了,心思也大了。古人早熟,二十岁生了娃,三十岁能抱孙,活到五六十算是知天命了。大概是因为生活艰难,大伙普遍老的快,就她爹娘也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      “二姐,二姐,是不是在想娘和你说的啊,她说了什么啊,你跟我说说。”田小田知道娘肯定拉着二姐说了,心里头揣了耗子似的,痒的很。      两姐妹坐在床头脱衣准备歇觉呢,黑暗中只听见霹雳啪啪的火花声,那是冬天燥,带了电。田小谷心里也乱的很,想找个人说说,又羞的开不了口,想着妹妹终究还小,这事也不好说。      见二姐不吭声,往被子里缩,她也麻溜的把衣衫盖在冷铁似的被子上,以期望能汲取的点热气。小身子挨着姐姐的后背,蒙头蒙脑道:“说嘛,我绝对不和别人说,就是葱葱也是。快告诉我,不然我挠你痒痒肉。快说!”      田小谷作出个困觉的样子,任由田小田在那跺脚,一会揪她头发,一会往她颈脖里哈气,最后索性把一双冰冷的脚往她屁股上踩,贼兮兮道;“哎呦,好软啊,谁家在蒸馒头啊,又大又软的馒头啊,只要一文钱一个,快来哟。”      “就你爱作怪,死俏娘。”田小谷向来拿亲妹妹办法,想来她幼时就是个娇蛮的,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自从弟弟走了以后,把家里的欢喜也带走了。只有她每天依旧快快活活,说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别人家的孩子撒泼打滚爱玩爱闹,她个头还没灶台高,就会拿着板凳垫着炒菜了,看事做事,抢着做事,没有比她更乖的了。      田小田那双冷蛇一样的冰脚被姐姐捂在怀里,只听着埋怨道:“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明明和我一起洗的脚,我的还好好的,你的就能冷死人。”      “我就是阳气不足么,嘿嘿,正好你跟我暖暖,多合适!”田小田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睡,劲头足,睡一夜被子毯子全要下床捡。这可苦了田小谷,每回困觉就把妹妹捆柴火一样捆在身边,时不时给她掖被角。      “就你歪理多,看以后谁会要你。”田小谷呲了一声。      “没人要就没人要,以后我就去你家里吃饭,哼,看你管不管我。”田小田才不怕呢,田家没小子,村里人或多或少有些看不起,嘴巴再不利点,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来。她歪在姐姐的颈窝处,“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今个大姐可是和爹说了哦,我听的一清二楚的。”      “说了什么?”事关终身,明明知道妹妹是想钓话,可是忍不住。      田小田得意的哼哼,“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反正不是我嫁人,我不急哈。”      “俏娘,你!”田小谷别扭了半天,脸上的红云从脸上漫延到耳后根,才支支吾吾道:“娘也没说啥,就说大姐帮忙相了一门亲,说是....说....”说不下去了。      田小田这会没卖关子,她轻轻说道:“大姐说,那户人家是米铺对门开饼子铺的,家里有个妹妹和大姐说的来,听说是想找个娘子,大姐觉得你合适。”      “唉,娘说那人家里比大姐家还好,嫁过去话就是享福。说如果别人看的上的话,就要争取争取。我这心里不踏实。”田小谷说的心里也没底。这年头,出嫁也是要看妆奁的。      田小田听出了话外之音,手往被窝里摸索,顺到姐姐紧握的拳头上拍了拍,道:“那娘是什么意思,怎么看?难道是要你去大姐家走亲戚,让他们家老娘来看你。”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长辈一般会找各种名目去看小辈,一般来说婆婆想看媳妇多。只是一想起姐姐被人挑牲口一样看待,她心里就难受。      “唉,你这胆子,怎么这么大。不许胡说,让人听见了算怎么回事。”其实是间接承认了妹妹说的话。      “你做什么,别老钻来钻去,进了风。”田小谷心绪不宁,胡乱说了一句。      田小田把脚缩回来,悄悄伸到被子里头晾着,脚上一排冻疮,热起来血走就痒,她又不想挠,就用冷却的法子吧。      二姐这门亲事,怕只是大姐剃头担子一头热,按说那样的好条件,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连大姐都说了,人是看上了大姐的能干和模样好,也想找一个这样的。二姐是内秀,这见一两次面是看不出来的,按那家人的姿态,就算嫁过去,终究是矮人一等,被人看不起。可这是二姐的姻缘,她也盼着二姐过的好,凭着没有根据的猜测,不能耽误了不是。只怕爹娘也是这样的想法,待过了年,春月里头两家相看相看。她得想想法子,打听打听那人,至少看看人品怎么样,人品好,不一定对老婆好,但是至少明面上不会太差,也有婚后培养感情的可能。可是若是那人是坏的,只怕要慎重。      除开二姐的这桩亲事,还有入赘之事要怎么办?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入赘一个倒插门女婿,二姐若是出嫁,定是自己了。抑或是过继了个儿子。这两桩,都不好办,尤其是家穷,谁愿意来挑这个烂摊子。      冷冷的月光投在纸糊的窗棂上,外头无一丝风,宁静的冬夜,山的那头传来飘飘渺渺的山歌声,田小田困意上来,朦朦胧胧听见什么情哥哥,亲妹妹....那歌声像一道清亮温热的泉水,洗涤了全身的疲惫,甜蜜又缠绵,让暗夜中的两姐妹嘴角微微翘起入眠。      “我擦!居然有人大冬天唱情歌!”她翻了个身,梦呓道。    ☆、肉惹祸了   不知不觉到了年二十五,过完小年,屋里的灶头墙口都被芦苇捆成的小扫帚擦的光亮照人,田小田就亲眼见过有蜘蛛想来吐丝,黏不住。她暗暗称奇二姐的手法,见过人爱干净的,没见过这么爱干净的,人拿扫帚在前头扫,她拿扫帚在后头跟,照样能给你找出一堆灰。别说锅碗瓢盆不见油星,就是锅底也是不沾灰。      田小田就跟所有的小孩一样,期盼着过年穿新衣吃肉。猪栏里头几天肥嘟嘟的大耳猪,被她垂涎欲滴的目光吓的直哆嗦。田老爹的本行就是杀猪,小弟走了以后,他慢慢歇了,觉得都是自己杀生太多,误了子孙。自家杀年猪,请人要出礼数,只能咬牙上。      这天早上,一家人早早起来,烧水搬凳。先在院子里架了个长木梯,上头搁在石瓦上,下头插在泥土里。村里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要杀年猪了,大人小孩都围过来看热闹。前一天打好招呼的大伯四叔五叔以及堂哥堂弟们也过来帮忙。      田小田往灶里塞了两把柴火,忍不住跑出来瞧热闹,只见几个人围在他们家的茅房猪栏里,赶的赶,堵的堵,那死懒猪居然趴在猪栏里头不肯起身了。      “扇耳朵,提尾巴。”人群里有人出主意,惹的一众哄笑。      米哥长的五大三粗,脾气也爆,提着那小小猪尾巴往外拽,惹的肥猪嗷嗷乱叫,沾了猪屎的蹄子乱溅,星星点点的黄色沾了一群人。      “格老子的,猪肉没吃着,先闻猪屎了。”米哥发了狠,同人合力把猪赶出了木栅往院子里跑。      哥几个被这猪屎一刺激,都使上了吃奶的劲,一个拔了一个猪蹄,将那白花花的肉球用麻绳捆在了木梯上。      猪一上架,嚎的惊天动地,凄厉异常。若是能说人话,该是临终遗言了。那一层层颤动的肉浪让一年到头的少油星的人们直咽口水,有人道:“别看这猪懒,瞧着可有两百多斤了,老酒家的猪怎么养的这么肥,啧啧啧....”      “可不是,我先定个二十斤.....”      她转脸看向院子那头,两颗石榴树树在风中光这枝桠,瑟瑟发抖。日头也出来了,照在人身上发冷。以前做梦都想着啃猪蹄,临到头却不忍心,猪嚎的人心里发酸。      不大一会儿,凄厉的猪嚎声伴随着刀割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接着是人群的欢呼声。      田小田回头过来,迎头碰见二姐正捧着一盆漂着白沫儿的鲜红猪血,“傻站着干什么,感觉去借个算盘来,很多人要买肉呢。”      一股腥味直往鼻子冲,田小田撒腿就跑,好像这样就能离远点似的。      田酒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很快按着乡邻的要求,垛肉斩骨,切出一块块肉摆在桌上,用干稻草串好。田小田的一手推着算盘,一手用烧完的木炭头在草纸上划数字。待最后一个买肉的人走了,她伸了伸懒腰,开始算总账,一斤二十文,总共卖了两百斤,也就说尽赚了四千文,一千文是一两,一共四两。除了自家宰了一头,卖了四头,一共是十两。看起来很多不是,有一半人是赊账的,家里还欠了三十两债。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手里没余钱。      她唉声叹气在草纸上划拉,惹的田小谷问道:“别算了,我去煮个猪下水给大伯他们下酒菜,你把院子收拾下。”      黄泥地上一堆脚板印围着淌血的木梯,猪毛沾在猪屎上,合眼的猪头摆在桌上。田小田看着屠宰场,心里憋的慌。明明心里很想吃肉,还是不忍心见杀猪的场面,怎么就这么矫情呢。      这样的心思也就那么一转,晚上吃肉的时候,这姑娘一点也不含糊,筷子跟出剑似的,直把嗓子眼都给堵了才肯罢休。结果第二天,报应来了,才在茅房里蹲着呢,杜葱葱在外头喊了。      田小田提着裤腰带一脚深一脚浅从茅房里出来,肥嘟嘟的的小脸上没有血色,把大大咧咧的葱葱姑娘唬了一跳,道:“你昨个夜里去偷牛了,脸色怎么不好。”      “偷牛才好呢,我就发了。”田小田翻了个白眼,眼冒金星,有气无力道:“你喊我作什么?”      杜葱葱扭扭捏捏道:“那啥,我娘要我送个东西,你陪我一道去吧,一起做个伴。”      田小田舀了水洗了洗红萝卜样的胖爪子,转身见那姑娘手里提着个红纸糖包和一块肥猪肉。“哎呦,好姐姐,你饶了我吧,刚从茅房出来,我肚子还疼着呢。”      “不成,一起去吧,没多远,走走就不疼了。”杜葱葱呲牙咧嘴,露出一排小龅牙,像只小耗子。“要不,我给你揉揉。”      “一定要去?”田小田和她一向是称不离砣,砣不离称。只得硬着头皮上。      路当真是不远,翻了后山就是,途中要经过一片祖坟,怪吓人的。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在茅草屋顶前歇了脚。      屋里头的人听见人声都出来了,一个鬓边花白,发丝不乱的妇人,还有两个毛头小子,大的那个嘴上长了一圈绒毛,小的那个瘦瘦弱弱的,像根竹竿。      “秀婶子,这是我娘让带来的,给您补补身子。”杜葱葱说话声如蚊子响,就是田小田离的近,才听见半句,估计其他人就看见嘴巴一张一合吧。      秀婶子脸上纹路很深,先是一怔,后抿出个纹路,摆手道:“这是葱葱和俏娘吧,来来,进屋坐。”      此话一出,那嘴上带毛绒的少年跳了出来,不高兴道:“娘,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怕是脏了贵客的脚,你们还是走吧,东西也拿走。”      竹竿小孩对着猪肉吸口水,眼巴巴渴求着哥哥。      杜葱葱的耳朵尖都红了,她不敢抬头,把肉和糖包塞在秀婶手里,拉着小田飞快往山道上跑。      “我说,我们跑什么啊?”田小田肚子里的肠子在打架,这会又来个莫名其妙的冲刺,气都跟不上来,待跑出了祖坟,她忍不住问了。      “唉,把东西送过去好了,难道你还想喝茶不成。”别看杜姑娘刚才没底气,对着小伙伴,她脸上红红白白,霎是好看。      有些事不问不代表不知道,田小田被肚子搅的头晕,待回神来,琢磨一下,理出了二五六。那家人寡母带着两个儿子,是外地逃难来的。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秀婶养不起。往常也没听过杜家和他们家有交情啊,怎么眼巴巴送东西上门。这都不稀奇,更稀奇的是,那大儿子说话不好听,明显不肯要。再看看杜姑娘面红如赤,扭扭捏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你喜欢老大还是老二?”      单刀直入,出其不意,杜姑娘被逼出话,“你说什么呢,这么不害燥,都是我娘的意思。”      原来杜家打的这主意,生了七朵金花没儿子,决定给大姑娘招赘,可是这年头招赘没好货,先下手为强,定了秀婶家的儿子。这么一解释就说的通了。      “放心,我们是穿一条裤的,我保证不说出去。”以为是担心这个问题,田小田忙拍胸脯保证。      杜葱葱小脸皱起,踢了踢脚下的石头,道:“这事又瞒不了人,唉。”      “好了,好了,别想了,还早着呢。”田小田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兜兜转转拐了几个弯到了屋前。      半人高的荆棘篱笆前站着个宽大的灰衣身影,风一吹,鼓鼓囔囔。他俩面面相觑,那是个圆润的青皮瓜后脑勺,又圆又正。他原是背对人的,听见脚步声,突然转身过来,胸前挂的黑色佛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      他看起来十三四岁,已经有了成人的身量,身形略瘦。田小田只及的上胸前,她好奇的仰头,撞见了一泓清亮的泉眸,就跟他的声音一样,干净澄澈,灰色旧僧衣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是个沙弥。”杜葱葱惊叫,连掩嘴都忘了。      这是她穿越来见过最清秀的人了,可惜此时此刻,肚子咕咕作响,好想上茅房啊。      小沙弥见眼前粉嫩的小姑娘捂着肚子,同手同脚往外挪步子,面上有奇怪的神色。心道,是自己唐突了,忙施礼道:“施主有礼,不必害怕,我只是路过化缘,并无恶意。”      田小田才看到他肩膀上搭了个同色的袋子,许是装了米面之物吧。田老娘信佛,家里还贡了小佛龛,化缘也是结善缘。她朝屋里喊了一通,没人回声,这才想起二姐说带娘去镇上开些药过年了。      “我不害怕,能不能麻烦你稍等。”田小田实在忍不住了,对杜葱葱使了个眼色,一头扎进茅房里舒畅去。刚从茅房出来,胃里又犯恶心,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她蹲在茅房前懊恼个半死,叫你活该,谁叫你吃这么多肉。这幅身子平时就没啥油水,突然大鱼大肉,受不住了。上吐下泻的,难受的很。      杜葱葱见她这个样子,丢下小沙弥跑过来,给她顺背,声音都颤了,“怎,怎,你家里没人,你还好不.....你等等,我去叫大人。”      田小田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半点力气,想着自打穿越来,没好吃,没好穿,天天忙活,现在居然吃肉把肚子吃坏了,不是大笑话吗。就是颗泻立停能解决的事,在这地,去镇上找大夫也的走一个时辰,只怕死在了半路。这人一生病,就越容易钻牛角尖,平时多洒脱的姑娘,这会子悲从心来,苦水直冒,往外掉眼泪。      “施主,此病贫僧可治,法子也简单。”小沙弥清亮的声音从篱笆那头传来,虽很担心两个小姑娘的情况,但是还没有失礼进来。      田小田抹了把眼泪,忍着胃里涌上来酸水,也顾不得外人在场,有气无力问道:“谢谢小师傅,请问是什么法子。”      小沙弥念佛道:“取灶下锅灰混水服用即可。”      锅灰?田小田无语了,这东西田家还真没有,全被二姐扫了。她攀着杜葱葱的袖子,苦笑道:“葱葱,快去你们家刮点锅灰来。”      杜葱葱的视线从小沙弥铮亮的头顶转到奄奄一息的田小田,狐疑道:“有用吗,别吃出了毛病来,要不我去叫大人吧。”      田小田脑子飞速转起来,锅灰就是木柴烧下来的东西,也就是木炭,木炭的成份主要是炭,吃点炭是不会死人啊。想通了这一层,推了推道;“快去吧,没事的,锅灰就是锅巴,你见过吃锅巴死人吗。”      这话也经不起推敲,总之救人如救火,她一下也不好解释,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杜姑娘的手脚很快,那锅灰的效果也很快,简直是立竿见影。      一嘴黑灰的田小田对小沙弥感激涕零,这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好人啊,她取了两碗米面奉上,顺便问起那个小沙弥:“师傅是在哪座山上修行啊。”      “清凉山菩提庵。”小沙弥眼眸晶灿,眉目清秀。      黑牙黑嘴的小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是小和尚长的太好看了!       ☆、奸/情来了   傍晚日头归西,田小谷同牛氏转回家来。田小田的肚子已经好了大半,就是脸色还没缓过来。她也不含糊,把闹肚子的事轻轻揭过,当笑话一样讲了。牛氏还好,笑骂她肚子娇贵,一家人一个锅里吃饭,偏她有事。田小谷倒是略为担心,说要没好全,去沾点锅灰吃。      听的小田一愣一愣,眉毛吊得老高,惊讶道:“什么!可以吃锅灰?”原本打算把小师傅的救命之情说道说道,也不好张嘴。      田小谷好笑的看着一惊一乍的妹妹,顺着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道:“这有什么,你小时还尿床呢,娘给你弄鸡屎煨猪肝吃。”      “呕!”田小田受不了,捂着胸口往睡屋钻,得,还听得下去,会恶心死。干呕了两声,略略好受些,冷不防听见牛氏那高亢的调子,“哎呦,怎么米糠少了,这作死的耗子,我就说要全打死,你们不信。”      接着是二姐的劝慰声。田小田的话更说不出口了,只能往好处想,牛氏的病许是比以前好了,能有力气骂人。      “娘,您知道清凉山菩提庵不?”牛氏在家里供了小佛龛,每天都要去菩萨面前去拜拜。      牛氏难得想了半天,伸出两根枯黄的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南边的南山上南寺名气大,很多远地的人来上香。什么清凉山菩提庵,许是小山小庙的尼姑待的吧。”      “尼姑!”田小田一怕脑袋,难怪觉得不对劲,哪有和尚住庵堂的呢,那是尼姑住的。敢情那么清清秀秀的小沙弥是个骗子。据说早年闹饥荒,到处逃难,和尚都是假扮的,就是为了讨一口饭吃。      田小田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憋死在心里,一会想小和尚长的那么好看,一看就不是坏人,一会又想骗子会把骗子两个字写在脸上吗,就是这样才具有欺骗性呢。左不过是两捧米,人家还救了你呢,你就这么小气。      待到夜里熄灯困觉,木讷的二姐突问:“听说家里来了小沙弥,还给你治好了闹肚子。”      田小田暗骂村里人嘴碎,真是想瞒也瞒不住,对着亲二姐倒是一五一十说了,临了还别扭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庵子算什么,你以为都有南山那样的大气派啊,能有个遮瓦之地就不错了。计较什么庵庙,诚心向佛,就是居士也好。你这心思,俏的很。”二姐不以为然,反而认为妹妹想的太多。      实诚人说实诚话,田小田暗觉自己心眼是小了,哪有那么多坏人,人家也没骗你啥。一定是小和尚长的太好看了,自己胡思乱想。      不过田小谷没注意妹妹的心事,她兴致勃勃道:“明个镇上有大戏看呢,据说请城里的燕喜班,你去不去。”地方上有花鼓戏,变文,那是俗称的小戏,插科打诨,热热闹闹的,真唱的没几个。大戏就要粉墨登场,听的是开腔唱,有点像昆曲。田小田听不懂依依呀呀的戏文,婉转悠长的唱腔,对世人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兴趣不大。      对于长年窝在村沟里的乡民来说,这可无异于现代偶像来家门口开演唱会,还是露天不要买票那种,真是赚大发了。翌日,田小田是被鸡叫狗吠声惊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瞧着二姐那对热切的红眼,激动道:“好妹子,你真不去,你不去我就走了。”      “去吧,去吧,我守门子。”她卷着被角困了个回笼觉,许是少了二姐这个大火炉,被窝里总是暖不起来。无奈只得起身穿衣,准备去找杜葱葱说话。      嗬,好家伙,十室九空啊,村里空了大半,几只大土狗跟巡视领地似的,要着尾巴在门口晃荡。      杜葱葱哭丧着脸,给小伙伴开了门,“俏娘,咱们也去看戏吧,这里多没意思啊。”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的小戏痴,还能跟着哼两句。可惜爹妈偏心眼,让她守门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      田小田懒得去,可是挨不住杜葱葱捂脸痛哭,那声跟幽魂一样,一会大一会小,揪起耳朵眼发麻。      他们郑重其事给家里院子合上栓子,其实也没必要,村里头没锁门的习惯,挨家挨户的。半个时辰走了七八里山路,也算是脚程快的了,眼看平整的大路在前头,寒风送铃铛,叮铃叮铃。      田小田喘着粗气,甚无形象的蹲在路边数蚂蚁,出门不是山就是河的地,走个八十里路都是小事,做多也就坐个牛车,那还得赶上家里有牛。      “小田,你闻,好香啊,什么味。”杜葱葱把脸埋在田小田肩膀后头,兴奋的嚷道。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出山门露怯,田小田大大方方拍了拍衣袖上灰土,踮着小脚往前探。      一辆高悬红灯笼的油壁车在晨曦渲染下泛起白光不紧不慢而来,扬起一阵烟尘,她举手挡尘,来不及细看,扫到一个朦胧的青衣侧影,恍若宣纸上的一笔,勾出无限思绪。      她的心没由来的一紧,接着那暖侬的香风中飘来少年优美的吟唱,并不突兀,像是一道日光,一抹清风,自然而然,踏进了闻者的心扉。田小田喜欢听声辨人,就像有个女明星说,长的漂亮的人,人品也不会差。就田小田本身相貌来说,在现代她算可爱,在古代也算的上清秀,看着挺舒服那种,但是特色还真算不上。对于好听的声音,她总是下意识抱着好感的,初恋也是因为有把好嗓子。      她潸然笑笑,宝马香车美人已然消失无踪,想是一场梦。      白水镇的石桥遥望在即,已然可以看到坐看流水过的大石狮。      “小田,到了,到了,我们快去吧。”杜葱葱也是个戏痴,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往前冲,迎头扑来一只吃牙咧嘴的大狼狗。      村里大多养的土狗都是唬人吠两声的,田小田眼尖,一眼瞧到大狼狗的一口雪白的牙口,全身血液往头顶冒,竟是不敢动弹。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恐惧,怎么办?站在石桥当中,手里没棍子,地上没石头,往回跑怕被追着咬,往下跳也不会游水。田小田拉着杜葱葱的手往石桥栏边挪步子,咬着牙道:“兴许,许,这狗是要过去,咱们给它让道就成。”      都说狗通人性,大狼狗扑到石桥当中打了突,朝天长吠了两声,像是报信似的,接着围着两姑娘绕圈子,时不时叫上两声示威,末了在两人惊惧的目光下坦坦荡荡撒了一泡尿,不动了。      居然被只狗鄙视了,田小田无语望苍天,低头找对策。终于在通体发黑的狼狗身上找到了线索,狗脖子上用紫色绳子编了带子,那带子好像在哪见过?      “葱葱,别怕。我知道是谁了,周扒皮那个死人,是他带我狗来吓我们,你看这狗就一直叫,也不咬人,肯定是他故意的。'田小田对杜葱葱附耳说了这么一番,把对方安抚下来。      谢天谢地,有主就好。周扒皮是石头村周老爷的小孙子,家里一溜小子,他排老幺,本名周凌云。长的那叫一个胖大圆润,正一汤圆,喜欢欺负小孩,就是村中一霸。不过屡屡败在了俏娘的嘴皮底下,每回都能把汤圆说出水来。      恶人就要恶人磨,田小田想了个主意,对杜姑娘道:“我们两装晕,周扒皮肯定出来。”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亲人,而是敌人。这招果然让周扒皮忍不住跳脚,毕竟只是想吓吓人,要真是出了事,回家要被扒皮了。他带着一群流哈喇子的小孩从柳树后头冒出来,小胖爪往嘴里一吸,听见召唤的大狼狗甩着大尾巴往回走。      不会真出事了吧!周扒皮抹了把脑门,人胖走两步就喘,回头见一群小萝卜头都把目光寄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脚也有劲了,胆也肥了,嘿嘿贼笑两声,对装死俩丫头道:“知道爷爷我的厉害了吧,小丫头片子还敢逞强,哼,看爷的狼狗,你腿杆子不不够塞牙缝。”      田小田猛的起身,啧啧咋呼:“哎呦喂,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周扒皮。我是不够塞牙缝,你这身肥肉正好给小畜生填肚子。”      还别说,这一下子怪吓人了,周公子在俏娘身上就没讨过便宜,被肥肉挤的瞧不见的小眼睛一眯,摆出个了不得姿势,装腔作势道:“你以为我怕你,大黑,上!”      大狼狗大约也觉得丫头片子啃下去没肉,随便乱吠了两声,也不肯动弹了。      真他娘没面子,周公子觉得败兴,白胖的拳头捏的咕噜响,到底不敢下手,怕回家被揍。      田小田那个得意啊,每回见着白白嫩嫩的小白子欺负的很有成就感,她正想回两句,被杜葱葱那个丫头拉着了袖子,“小田,别和他说了,咱们去看戏吧,听听,锣鼓喧天的,多热闹。”      “哈哈哈,想看戏,没门!”周公子得意极了,总算找回了场子。不巧的很,请戏班的主人正是周公子的姨丈家。“这是小爷姨丈家的戏台子。”      看来今个是没戏的命了,正如同她的乐趣是镇压小胖子一样,小胖子的乐趣就是喜欢找别人的嚓。田小田身吸一口气,只得对杜葱葱道:“你先去,我解决他们再来。”      想到俏娘在周扒皮手里没输过,杜姑娘终究是敌不过听戏的诱惑,一步三回头咬着小手绢跑了。      正所谓,杜姑娘在是个累赘,走了反而更好发挥。田小田对小胖子招招手,那家伙就跟小狗似的往前窜,引得一班小弟直摇头,丢人,太丢人人,回回来,回回输。其实一开始,这群小子对田小田,那是一哄而散,群起而攻之。田小田打不过,但是她会哭,待傍晚太阳落山,男人们从田里劳作回来,灰头土脸惨不忍睹的俏娘一家一家告状撒泼了。所谓慈母严父,做爹也不管那么多,先把小子揍一顿再说,末了,还让家里妇人送些吃食来赔罪。这不,敢打俏娘,回家要吃爹的排头,娘的啰嗦,这群小猴就是欠收拾,这招行不通。      “周公子在私塾念书,听说先生夸你念的好,这书是读进脑子,不是进了肚子吧,成了一身肥肉。”      周扒皮在镇上私塾上学堂,据说先生夸他天资好,就是皮的很。为此,周家上上下下对他寄予了厚望。小胖子不傻,立即想到,莫非她要去先生那里告状,乖乖,他可不要抽手心啊。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告诉你别乱来。”      “噗!”这台词,怎么这么像恶霸调戏小姑娘呢,田小田笑晕了,配合着回了一句,“我就乱来怎么了,哼。”      “先生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周扒皮耍起无赖,拉起狗链子追,心道,吓也要吓死你。      半人高的大狼狗张着血盆大口迎面扑来,真是限制画面,田小田撒丫子跑,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想起一则社会新闻,某年某月某日。某男子狂犬病发作,口吐白沫,不治身亡。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可惜现在没有人拿着秒表帮她计算,不然去参加马拉松破记录什么的,一定不在话下。难得的是,她还没认错路了,居然被死狗追回家了。      汗如泥浆,气喘如牛的田小田摊在自家院子里的篱笆下发愣,好死不死发现了一道可疑的身影从二伯家的小柴房出来。最可笑的是,那人衣衫不整,鬼鬼祟祟。      有奸/情?       ☆、相亲碰面   清水镇年底大戏台上的燕喜班,田小田是没得眼缘,却阴差阳错撞见了一桩秘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种事。她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二伯故去好些年了,留下一子一女,小儿子是遗腹子,今年堪堪六岁,可惜话都说不全,呆呆傻傻的。二伯娘吧,是个话少的,没人敢对她说重话,整日以泪洗面。居然和男人有染?难道不怕沉塘?      有人说好奇害死猫,可知道秘密会害死人的。虽说这事是□不离十,可是万一,万一是自己误会了呢。话又说回来,二伯娘这做法吧,往小了说,那是人家的自由,往大了说,反正又没碍着自己,管它去死!田小田决定把这事当做没看见,爱咋咋的。      别人看完戏回来是欢天喜地,田小田是唉声叹气。据看过的人说,燕喜班新出了个名角,唤作寻芳,他一出场,好些个夫人闺女的眼睛都直了,那个身段,那个唱腔,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田小田绝对不承认她是嫉妒了,唱戏有什么了不起。她可是亲眼见过美人.....的侧影呢,那声音,堪比天籁。      这就好比现代出了个新明星,人人都对他如数家珍,偏你不知道。大过年的走亲访友,寻芳公子的话题就没在大伙嘴里歇过。可想而知,小田姑娘的郁闷。又加上知道寡妇偷人的事。心事不能说,话题说不上。待到了初十,田小谷才后知后觉发现妹妹居然像个闷嘴葫芦,不吱声了。      “怎么,还在为爹没给你压岁钱不高兴啊,过了年,你也有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可别再计较。”田小谷手里拿着绣棚子扎针,不一会儿,一朵清雅的菊花初绽身姿。      田小田歪着火盆上打呵欠,时不时瞄上小矮桌上的瓜子儿,想着一嘴的水泡,只得放弃,“哼,大伯娘的菜哥今年都十五了,还不是照样拿红包,就欺负我是个姑娘。”      田小谷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嗯了声。      “二姐,明个是水哥生辰,爹娘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姐夫家,顺便吧,看看那谁。”水哥是大姐的儿子,今年过两岁生辰,其实并不算大日子。只是寻个名头去他家相看罢了。      见姐姐不答腔,田小田度着亲娘牛氏这会在歇午觉,偷偷趴在姐姐耳边道:“二姐,你是怎么想的,我到时候帮你打听打听,若是那人好,你就嫁,若是不好,就不嫁了。”      田小谷倒吸一口冷气,见妹妹一身粗布红话布棉袄,面上红彤彤的,就想年画上的小人儿,偏是精怪的很。“你胡说什么呢,我听爹娘的意思。”她心里的打算这样,只要对方出的起彩礼,不管是好是歹都嫁了,好让妹妹有嫁妆。      姐姐为妹妹想,妹妹何尝不是为姐姐想,招赘一路,难有善果,姐姐是个内秀的,免的被欺负去。还是她日后寻个人品贵重的招来,为父母养老送终。      个人有个人的想头,翌日天不大好,毛毛细雨挥挥洒洒,打伞也够不上。一家人湿哒哒的进了姐夫家门,亲家母刘氏的脸色一黯,随即嚷嚷着落雨天脚疼,让媳妇和姑娘出来招呼客人。      娘家人难得来一次,还没出节就给脸色看,云娘心里自是不舒坦,做人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只有加倍殷勤招呼他们进来,方表足了意。      宾主分坐,上茶端水不必细说,大姐夫大河和弟弟陪着岳父推杯交盏,牛氏同亲家母说着闲话。王家小姑子香穗比小田大了一岁,鬓上别了一朵嫩黄的绢花,已然有了袅袅婷婷的姿态,由她招呼田家两姐妹。      刘氏把谷娘指使的团团转,对闺女却爱惜的很,特意嘱咐她带两姐妹去闺房玩,说是怕大人在,他们拘束。      田小田也不喜欢刘氏拿鼻孔看人,对王香穗笑眯眯喊了声寒姐姐,想着打听打听对门的事。      王香穗的闺房布置的很好,半透明的仕女屏风,浅粉色的帐幔,还有妆台上的几簇绢花样子,看的出来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家碧玉。谷娘连说了几句好看,田小田就领悟到,虽面上不显,姐姐心里也没底,所以想着讨好香穗。      “这都是平日没事做着玩的,谷姐姐和田妹妹若不嫌弃,带着玩也好。”王香穗在自己的闺房说话声没刻意压着,带着股欢快,像是屋檐下的风铃,清脆悦耳。      她的眼光也很好,给谷娘的是菊花样子的蓝绢花,既投了心头好颜色又显得皮肤白。俏娘别的是一串细碎的粉色小花,使的来人多了几分温婉。      “难怪大姐回娘家总是夸寒姐姐,说是又好看又贤惠,原来姐姐是过谦了,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么。日后就该叫你仙女姐姐。”这番话既带出了云娘,又捧了香穗。没有人不爱听。      王香穗捧着茶杯秀秀气气的抿了一口,甜甜的笑了,“田妹妹你不用喝茶了,这嘴比糖还甜。真要说天仙啊,那只有寻芳公子了,当真是艳色无双,别说是男人里头,就是我们闺女,也没几个比他好看的。”      田小田没见过人,也不好搭腔,田小谷接了话,笑道:“妹妹说的是,这样的公子,当真是难寻。不过,今日我却见过一人,和寻芳公子有三分相像。”      “姐姐可说是蓝袍小子,那正是小弟,只有一分像,我和家兄不及他一分。”王香穗笑咪咪的放在茶被,将干果蜜饯果盆往二人面前推。      这话让小田来了兴趣,人人都说寻芳公子长的好,可究竟长成什么样,没人说出个五三二来,总之形容匮乏的很。有了参照物,哪怕只有一分像也是有意思。她不禁会想进门前那道蓝袍身影,因是未出嫁的姑娘,直愣愣盯着外男也是失礼的,她脑海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依稀记得是白肤乌发,身板很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寻芳公子戏好人美,只怕追捧者如过江之鲫,大约是只更美的大孔雀罢了。      作为寻芳公子的戏迷,谷娘和香穗很快就打得火热,小田不禁感叹,难怪说有共同话题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她只得出言提醒,“寒姐姐,我们一路行来,还未进门,就闻见好重的香味。竟是对门的油饼铺。想必生意极好吧。”      王香穗笑了笑,道:“我是天天闻着饼子味,鼻子都闻不出了。对门的麻家油饼铺是镇上有名的人家,据说那秘方是祖传的,做出来的饼子又香又大。”      田小谷也不说话,只是竖起耳朵听,只见妹妹又问道:“难怪我们前来,铺子前头的人成堆了。掌柜的也是个善经营的。”      对于田家的来意,刘氏曾跟女儿透露过两分,因事关姑娘身誉,一头是亲戚,一头是对门。王香穗对两姐妹的心思也猜到几分,只是有些事她不便说,削葱般的手指拈着颗晶莹的蜜饯,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东西好不好吃,别人说了不算,总得自己去尝尝。妹妹有意,不妨去铺子外别家看看。”      小田怔忡着道是,心里通透了,这做油饼的麻子有问题。回头看二姐的脸色白了两分。心里越发不好受,扯着嘴道:“都说倒春寒,冷的倒挺快。”      对门麻家来相看,也是道说是闺女也来了,叫田家两姐妹一起说话。出乎意料,麻家太太因是家里就是做生意的,待人接物很有一套,面上很热情,说话总落不到实处,想是在掂量着货物的价钱,以最低价出手。      牛氏被人三言两语就被哄了团团转,家里的营生,女儿的情况,倒豆子一般全说了,边上云娘忙帮着说好话,不知还以为卖女儿呢。      田小田在边上瞧热闹,见那麻家太太先是见了二姐的样貌有些失望,夸了几句有福相云云,见了小田眼前一亮,只是听说年岁小,便不再提。后来打听二姐性情,听说做事是里外一把手,大约得她的意,说话的语速快了很多。接着转到了身子上面,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任是美貌如花,家财万贯都是后头的零,生养就是一。二姐从小无灾无病,俗称屁股大,好生养。      小田瞧着有些急,麻家太太已经相看过二姐,田老娘对人家儿子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她倒是想开口问,可是长辈说话的场合,小辈贸然插嘴,会被视为没有教养,连带着姐妹的声名都不好。她不在这里丢脸。      牛氏和麻家太太很谈的来,不一会儿就姐姐妹妹相称,脸上笑成了菊花。待那位太太拐弯抹角想问二姐八字,意图十分明显的时候。小田再也坐不住了,忙拉着牛氏撒娇道:“娘,天不早了,咱们还赶着回呢。”      女儿一打搅,牛氏心里有几分不悦,但是顾着面子,没有当场发作。转头看了一眼二女儿,面上红的很。心道是自己这嘴没把门,亲事也不是一日能成的,再急也没用。      见机会已失,麻家太太也不恼,拿出包好的一袋油饼塞在牛氏怀里,笑道:“这是自家做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料足味好,给老姐姐尝尝。”      两人打架似的一番推诿,全了客套,各自有了盘算作别。      田小田琢磨着香穗的话,决心出个主意把麻子饼打探清楚再说,可不能把二姐坑了。       ☆、男人不行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麻老太把自己儿子夸朵花似的,怎么还没娶上么。田小田有些窝火,大姐定是知道门道的,可还是帮着外人说好话,恨不得立即把妹妹嫁过去。      牛氏千恩万谢打着千从王家出来,午后的余晖洒在长长青石板街上,顿时心气都顺了。到底是亲姐妹,有好事想着妹妹。谷娘的样貌不好,能嫁什么好人家,这麻家会做饼,算的一门好手艺,总不会饿着她,婆婆虽说刁钻,但是都是多年媳妇往上熬,等生几个大胖小子,日子就好过了。      自古闺女高嫁,媳妇低娶,牛氏觉得结亲看的是家世,小田看的是人品。一见钟情这事也就戏文里才有,日久生情大多取决于男人。总觉得这样就定了太仓促,田小田想了想,瞧见隔着麻记饼铺老远转角边上两个大屉笼正冒热气呢,生意格外冷清,看铺子胖胖的老板娘摇着扇打盹儿。      她拉着牛氏的手撒娇道:‘娘,瞧那包子透香的,我去买个来孝敬您。”身无分文,当真是寸步难行啊。      牛氏正美滋滋呢,甩了闺女的手笑骂道:“这么多饼吃不死你,还来作死找老娘要铜子。去去去,一个都没有。”大约想板脸来训人,心情好,脸上的肌肉绞的成诡异。      “得了,老婆子,不就个包子的事么,我姑娘懂得孝顺,来来,爹给你,去买两个和谷娘一起吃吧,你娘有饼吃够了。”田酒生嫌婆娘啰嗦,从怀里摸出几枚大铜子塞在姑娘手里。      吃包子事小,打听是大,人家出摊做生意的,你不买点,挖不到料。田小田摸着热乎乎的铜子,走到包子铺前抿嘴笑道:“婶子好,麻烦您给我拿两个包子。”      卖包子的刘大娘晒了半下午日头,都是打铺子前过的,没几个买。刚出了元宵,人人肚里都存了油水,也没人瞧上这包子。她正呼噜震天响呢,一道清脆的女娃声往耳朵里钻。隔着白雾缭绕,只见个年华娃娃样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瞅着自个。      小姑娘长的真喜庆,胖胖的刘大娘眼睛眯着缝,麻溜的起身,笑道:“刚出笼的肉馅儿,又大又圆,一文一个。”      “什么?”田小田也被唬了一跳,别的地都是一文两个呢。她想缩手,抬头见那胖大娘几步出脚,拦在她前头,一副你不买就别走的架势。      “大娘,您就少点吧,我这天天眼馋您的包子,平时没钱买,好不容易攒了点压岁钱,这不往来了。没想到居然买不起。”她边说边瘪嘴要哭。      刘大娘面上讪讪的,眼见瓷娃一般的小姑娘红了眼,心里一软,暗觉得自己做的不厚道,忙从笼子里捡出三个大包子包给她,道:“没呢,大娘逗你的,这三个你拿去吃吧,吃好再来,我就收一个铜子。”      田小田脸上笑开了花,呲着一口白牙问:“婶子真是实心人。话说我刚送饼子铺过,那里的人个个横眉冷眼,难怪娶不上娘子。”其实这话有点故意挑事的意思在,她仔细看过了,这条街上,麻记饼铺的生意最好,而包子铺无人问津。要是同别家打听,保不齐不敢说真话。包子铺眼红饼记的生意,自然好套话些。      那大娘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手里那把散架的蒲扇被敲的咚咚响,从鼻子里碰出两柱粗气,“可不是,那家就是个缺德的,整个就是武大郎,前头的娘子是娘家表妹,当真是贤惠,过的不甚如意,武大郎天天去勾栏厮混。”说到这里,那大娘神秘一笑,遮遮掩掩道:“男人不行啊,表妹自请和离了。”      居然表妹都跟他过不下去了,还不行,难道是那方面不行!田小田大吃一惊,面上还是装出懵懵懂懂的样子。顺着话道:“原来还有这种事啊。真是看不出来。”      成亲的妇人如狼似虎,不仅是表现在床第上,连言语作风也豪放的很,这位大娘许是说到了兴头上,完全忘记了对方还是只是个小姑娘,摸着后脑勺冲嘴而出:“这可不是我乱说,武大郎都三十了,膝下无子,前头那位给人做了继室,三年抱了两,这还不是真真的。”      不能生孩子也分许多种,但是在古代要么就说男人不行,要么就是妇人生不了。前头的娘子能给别人生,这不往麻子脸上招呼么。田小田不会说因为这看不起人,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麻子有问题,但是让亲姐姐嫁给个疑是太监的男人,这种事绝对干不出来。      以前总觉得现代开放,古人含蓄,什么婚前同居,□都不当一回事。临到这,才发现事无绝对,在现代感情契合不契合,床上过的快活不快活,试婚一下总能行。这古代啊,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      田小田觉得喉咙口黏了一口痰,黏糊的难受,可是当人面又不能吐。她泄愤一般狠狠咬在那白胖包子上,咸的发苦,一股子碱味往鼻子冲。得,这么好的地段没人买,果然是问题出在包子上。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小田姑娘得知了之前就怀疑的事情,圆乎乎的小脸蛋埋在白包子里,显得十分可爱。她露出湿漉漉的大眼睛,软软道:“娘,您身子不好,这都来镇上来了,让肖大夫给您把把脉,春寒一倒您爱犯咳嗽。”      牛氏一把甩开闺女的黏糊,拉长脸道:“我怎么就生你这么个牛心古怪的东西,把什么把,老娘我好的很,别犯忌讳。”说起来,牛氏这病也是时好时坏,天气不好心情不好就犯病。      田小谷接过妹妹递来的包子,一脸惋惜,默默把包子皮都给吃了,这人就是实诚。东西好坏不打紧,能入口吃下去还不是一样。“娘,您就听妹妹的吧,上次大夫就说了,让您去看看。”      两姐妹好心好意劝着遭了白眼,田老爹哼了两哼,牛氏才肯答应去,但是说了,不抓药。      日头劳累了一天,恹恹往西走,傍晚的风带来阴寒的气息,青石板大街上是都归家的行人,他们一行人站到清和堂的牌匾下,里头的伙计迎上来,冲他们身后一人喊道:“大嫂,您来了接大师兄了啊,快里边请。”      清和堂的老王大夫已经回乡荣养了,如今坐镇的是他的大弟子肖大夫,看病做人没的说,是个如沐春风的人。田小田同这位肖大夫打过照面,下意识回头一看,那位被称为大嫂的妇人乌黑的发鬓插着素银簪子,面色红润,挺着个大肚子,浑身泛滥着恬淡的气息,让人顿生好感。她的目光从药堂内转回来撞上田小田的目光,友善的笑道:“我就是没事多走动走动。大娘大爷你们请。”      田小田点了头,跨过门槛往回走,心道,这就是这样的人才配的上肖大夫了。      南风挺着腰杆歪在药堂里软垫上歇气,她同肖融安成亲五年了,小日子越过越顺。公爹自从被人剪了命根子,没了兴风作浪的本钱,居然乖乖回来陪婆婆过日子里。家里公爹不作,婆婆就眉开眼笑,她老人家的身子也不错,时常。。。。。,她头胎是个闺女,紧着生了小子,老三在肚里揣着,特别懂事,也不闹她。融安夫君待她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就是两个孩子出世,这份子好也没变。她把孩子当宝,他把她当宝。有时候她还会怪他不够疼孩子,一向清风霁月的肖大夫有意见了,道是孩子成家以后就是别人的,只有娘子是自己的。她被他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嘴角多了笑纹。      快活的人总觉得时辰过的快,这不一晃神的功夫,药堂里头的人已走个精光,南风靠着太师椅打盹儿,手被自家夫君往温暖的胸膛塞,接着是熟悉的埋怨声:“都是孩子娘了,还是丢三落四,出门也不带个手炉,唉。”      “这都春天了,不妨事。”南风娇娇哝了一身,半个身子倚在他瘦劲的腰身上,“人家都挺着肚子来接了,你还不高兴,下回我不来了。”      冷面的肖大夫在自家娘子面前从来就没赢过,他的手抚在她的发心,被她丰满的胸前挨着的那处起了火,连带着那东西也有抬头的趋势。他赶紧收敛的心神不往旖旎的方向想,轻轻把她拉起来,挽着手,脚下配合孩子娘的步子往外走,回头同掌柜的打了招呼,笑道:“我没说你,这是高兴过头了,糊涂。”      “嗯。”南风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只觉得无限美好,“方才那小丫头真可人,当年我也就这么点大,来药铺里抓药遇见了你。唉唉,她小小年纪,也有不足之症么。”      “你说田家那丫头,是她娘的身子老毛病,也是心病,家里头没儿子。正巧,也是你本家,姓牛。”肖大夫想起方才那田家姑娘神神秘秘问他,顿时有几分好笑,便把事当笑话一样同娘子道:“不过,这会不是来瞧病的,是来问病的。”      南风姓牛,许是本着同姓三分亲的缘故,她自然听出了夫君话里难得戏谑,哼了哼,“什么事这么好笑,还不说来听听。”      肖大夫咳了声道,“这事说也成,你别往外说。小姑娘是来问东街麻子的,她问那麻子是不是个太监。”      “噗!”南风怎么也不能把粉嫩可人的小姑娘同这个话摆在一起,实在太诡异了,她也就十岁左右的身量啊,难道就要定人家了。她转过脸来,笑的肚子疼,“麻子,卖饼那家,前头不是和离了吗,难道又要糟蹋好姑娘。”      肖大夫眸光暖煦,唇角微翘,说不出的好看,“麻子那是先天不行,这不前头那个都过不下去。我冷眼瞧着,小姑娘大概不是给自己问的,麻家急着结亲,不会找这么小的,倒是她那个姐姐很有可能被看中了。”      “小小年纪倒是鬼伶俐,她是帮姐姐问咯,你告诉她没有。”南风推了推夫君的手,示意他别藏着。      肖大夫捉住了那作怪的素手,包在手里,长眉一挑,“你说我说了没有。”      “哎呀呀,你这人,定是面上不说,话里挑出了吧。小姑娘这么聪明,一定能领会。”南风昵了某呆子一眼,当真是无限风光在其中。      呆子不呆,接收到那小手挠掌心的信号,抿嘴一笑,“定是能领会的,晚上我就领会给你看。”       ☆、为姐出头(上)   田家人从镇上回来是四个表情,田老爹是酒足饭饱挺着肚子打呵欠,牛氏是红光满脸喜笑颜开,谷娘木讷的面下喜色忧色都有,最古怪的是俏娘,脸色简直是臭的跟茅坑里挖出来的石头一样。  暮色渐深,小村的烟囱里袅袅炊烟起,他们一路上沿着青石板的羊肠小道往家去,路边纷纷探头探脑打招呼,“酒叔,酒婶子吃酒回来啦,今个可吃了十个碗。”十个碗是招待客人的最好礼数,包括肉鱼蛋鸭等等荤菜。  田老爹酒气冲天摆摆手,舌头绕成麻花儿。牛氏嗓门大,脾气大,不管有理没理,反而是不肯吃亏的主。也不要人来问,就想把今个闺女的好事拿来过嘴瘾。  田小田往常觉得邻里乡亲的问来侯去很亲近,如今怕人多口杂。忙扯着她娘的袖子急道:“娘,您说啥呢。事还没一锤子定好,等您说破了,好事没了怎么办。”这话正戳中了牛氏的心窝。在她看来这是煮熟的鸭子在锅里了,可是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呢,万一这嘴招了忌讳。  “哎呀呀,你们可不晓得,今个在姑爷家吃酒呢,最好的席面。全鸡全鸭,喷香的五花肉.....”牛氏剐了小女儿一眼,叉腰挺胸开始喷唾沫星子。她娘这张嘴,要是在现代,说相声那绝对不愁没人买票。一口气数了几十道菜样不喘气,比手画脚,还有丰富的表情动作。只见一片啧啧惊呼声和吸口水扒饭声。敢情都当这是下饭了。  田小田笑不出来,只要想到肖大夫隐晦透露的意思,她就觉得火气大,这不是把二姐往火坑里推吗。他们家是只有两片瓦遮墙,也没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一晚上煎油饼似的摇床单咯吱响,山那边的山歌声也没歇过。第二天顶着包子脸一本正经跑到田老爹跟前,说是有话同他讲。  田酒生歇了一觉,面色通红,精神头好的很。他瞅瞅了外头天色,道是要砍柴火,顺便看能不能捉只野鸡回来。  家里就豆腐大点地,说个话别说自家,就是隔壁的隔壁也有耳朵。田小田想着正好,也要跟着去。惹的牛氏骂咧,说是毛毛躁躁,一点也不省心。  她心一腔事,也懒得同牛氏顶嘴,背了个竹篓就跟在田酒生的后头。  后山是往石头村村后一围往大山深处蜿蜒一带,那里山顶长年带一圈白色云雾,直冲冲仰望如洗碧空,流泉瀑布挂山间,乱鸟彩蝶隐树林,按古人的说法,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这山天天抬头见,要真爬上去,起码要大半个时辰。越往里头走,群山簇拥而来,所见天地也小,田小田此时无心欣赏美景,冰雪消融,青草冒芽,他们循着难走的山道,磕磕碰碰。她刚想开口,被他爹截了胡,指着前头老远一小点喊道:“吉哥儿,你也去砍柴啊,一道一道。”  那小点顿了顿,歇了脚。田酒生拔腿就走,把闺女甩在后头。离的近了,田小田才发现这人也算打过照面的,正是杜葱葱送肉的哪家小子,高高瘦瘦,嘴边一圈绒毛,肩上也挑着空簸箕担子,客气的喊了声,“酒叔,您也去砍柴火啊。”  田酒生显然是认识他的,哈哈一笑,蒲扇大掌拍在那人瘦肩上,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差点打了趔趄。田小田低头闷笑,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过完节就要春耕了,到时候怕忙不过来,先砍些回去蓄着。家里人还好不,看你过完年个子又高了,人也孝顺,你娘有后福。”田酒生呵呵笑道,很是欣慰的样子,回头对闺女道:“这是你吉哥,是个好小子。他爹以前同你爹是拜把子的。”  不是说他们家是逃难过来的吗,居然和爹还有关系。田小田抬头撞见吉哥的目光,像头年轻的兽,冷漠桀桀,连掩饰獠牙也不会。她不喜欢这样侵略的眼神,鼓着包子小脸瞪回去,含糊道:“吉哥好。”  田酒生是个粗大条,不知是没看出两个孩子的不对眼还是装作没看见,竟说反正同路就一起作伴好了。这一路上,就瞧着田酒生对吉哥嘘寒问暖,仿佛那小子是他儿子一样。小田才不承认自己是别扭的小孩。  吉哥瞧着及的上他胸膛高的小姑娘一会握拳,一会磨牙的可爱模样,心情如初升的太阳,渐渐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好在砍柴都是习惯分开山头来,终于摆脱那小子。田酒生抽出别在腰上的柴刀,对着苍天大树的枯枝往下砍,回头对闺女道:“你在这玩吧,别走远了。”他当真以为是小孩子心性,要闹出来玩的。  田小田踩着厚厚的松柏针叶上,清了清嗓子,抓住竹篓边沿,见四下无人,开口道:“爹,我有事不明白,女儿年纪小,见识不广,爹您跟我说道说道吗?  “轰隆!”手臂粗的老树枝桠倒在地上,田酒生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提刀将树枝继续砍,头也不抬,道:“瞧你一早上都憋着,爹还以为你要上茅房呢。有什么说什么,爹面前怕什么,你也大了,懂事了 。”田酒生对女儿一直很和气,养这么大也没舍得个手指头。倒是牛氏,一不顺意,拿刀拿棍,喊打喊杀的。谷娘是个实诚的,回回都被亲娘打,俏娘才不怕,围着满村子跑,牛氏追都追不到。  毕竟相处有时日了,田小田也摸的清爹的脾气,一般小事不计较,也肯听你说话。但是呢,这时代讲究孝道,父母的意思大多是要盲从的,只有长辈教训晚辈的份,晚辈说动长辈难得很。就算现在田老爹肯听女儿说道,这是当成童言童语逗趣罢了。  “女儿听人讲了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姑娘,家里穷,亲哥哥要考秀才。她为了自家兄弟的前途,做了八十岁老头的姨娘,老头子是从宫里出来,穿金戴银的。就是没个一子半女,就有个偷鸡摸狗的侄孙子。娘家得了聘礼,哥哥没中秀才。这姑娘最后却被折磨死了。”田小田张嘴就来编故事,接着又道:“爹,你说这姑娘命苦不命苦。”  田酒生一时也没往深里想,麻溜的爬上了大树,坐在枝桠处往外剁枝干。噼里啪啦一阵响之后,泥地上覆了一层绿松枝。  “俏娘,卖身救兄这是老黄历了,你奶奶那时候讲.....”他弯腰割了把青藤,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鬼故事的音儿。听的田小田头皮发麻。他爹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拐着弯转不过。  田小田只好打断爹的滔滔不绝,单刀直入问:“爹,您会把二姐嫁给麻家吗?”  田酒生叉腰大笑,险些把柴刀往手上剁,惊道:“你是个姑娘家,怎么大大咧咧跟小子一样,问这个做什么。”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就告诉我嘛,反正迟早都要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对外人说。”田小田不依不饶,帮着捡地上的柴火。  田酒生倒不是刻意要隐瞒,想了想觉得闺女还小,并不懂这些,故一边用编好的青藤捆一人高的柴火,一边敷衍道:“怎么,一个姐夫卖米,一个卖饼,日后我们家俏娘不愁吃穿。”  小姑娘苦了脸,一跺脚,提高了音量,“爹,您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再说了,人家杜葱葱都要招赘了,我们家呢。您不是老念叨,没儿子绝户,日后祖坟都没人上吗?”  这是田酒生的心病,喝醉了就闹,活了一世,死了连祖坟都没人扫,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回娘家祭祖的。  闻得此言,田老爹眉心拧成个川字,显出苦相来,厚唇抿起,粗壮的脖子上青筋可见,捆的扎扎实实的柴散了去,几根绞起的青藤四零八落在地上。  他看着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儿,瓮声道:“你不是给爹讲故事,是有话说。我算是明白了,和谷娘有关系?”其实是田小田说的太明显。  她把事加加减减挑着说了,重点突出麻家的事,模糊自己懂的事实。毕竟一个十岁的姑娘就知道什么是不能人道,委实很惊悚啊。  “爹,您看,这麻家嫁不得,没有孩子可不是苦了二姐。”田小田眼巴巴瞅着爹,只要说动他,这事就能成。  田酒生没说话,脸色越来越沉,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觉得吉哥怎么样,是不是个好小子。”  怎么说着说着二姐,突然提什么吉哥。莫非是爹想把二姐配给那小子,一个高傲,一个老实,家里也穷,不过瞧着秀婶是个好说话的,那小子孝顺勤快,还算过的去,总之比守活寡强。  她想了半响,道:“有孝心,懂礼数,肯做事。还成吧。看爹您挺稀罕他的。”  “稀罕,是挺稀罕的。就是大了点,不过大了好,疼人。既然你也说成,待谷娘招赘以后,你也定了吧。”田酒生脸上阴沉的可怕。  “爹!”田小田唬了一跳,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感情这是给她相看呢,这也太快了吧。  “哼,爹还没死呢,嚎什么!”田老爹勃然作色,面色涨的通红,指着女儿道:“搅了谷娘的亲事,让她去招赘,你再嫁个好的。这不正意吗?爹都如你愿了,还不肯知足。”  她如遭雷击,全身都焦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话说 可以猜猜楠竹 ☆、为姐出头(下)   说起来,田小田绝对是个好姑娘。自打她穿越到农家小闺女身上,即便常常忙的脚不沾地,经常想肉想的两眼发绿,夜里也会偷偷咬着被角流泪想家。她过了二十年当米虫的生活,一下打到解放前的贫困窘境。不怨天,不尤地,总是想着笑着活下去。单是这样,委实难得。      在田家二老面前,她能做的,就不拖着,能扛着的,也不赖着,苦中作乐过了三年。田老爹这番指责让她委屈之极。      她气的两眼发白,眼泪越擦越多,又倔强的不肯哭出声,哽咽道:“爹,您是我亲爹,我有几斤几两重,您不知道。”这个家里,田老娘和云娘是一伙的,她同老爹比较亲近。当真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伤人心不过一句话而已。      田老爹眼见闺女抹眼泪,面色缓了缓,随即喝道:“哭什么啊,我又没说什么。你年纪小,心思这么多。在家哄爹哄娘不值当,仗着小聪明,走了歪路。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田小田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这树杈上,以示清白。她牙齿咬的咯吱响,“照您那么说,杀人发火都是心眼多的,我就是天生的祸端,让家里来糟心的。”她一直以为田老爹为人豪爽,面硬心软,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所以才敢仗义执言,却没想到扣了这么大的帽子。      她哪里知道,不是自己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对,让田老爹哑口无言的同时,心生不堪和怨怼。这几年来,小儿子青哥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没了明天,觉得活的都没劲头。做牛做马,忙活了一辈子,死了连捧牌位的都没有。只要一闭眼,耳边响起的就是那些人不阴不阳的话。      “老酒啊,就是个没儿子的绝户,活着没后人,死了祖坟都没人上香。”      他的脊梁垮了大半,还得继续挺着。可是挺到什么年月是个头。心里烂了,外头捂着,如今被闺女一捅,血肉模糊。      “横眉竖眼的,冲你老子发什么脾气。”风大了起来,在苍天树林里呜呜做响,田老爹面上挂不住,语气缓和下来,“你还小,什么事不懂,爹不怪你。田小田,你心思多,不能用在歪道上,这话我只说一次,再有下次,山上青荆棘多的是......”他不喜欢机灵人,那也不会对小田格外看重了。在老爹心里,这孩子样样都好,可惜不是带把的。妇人太聪明不是好事,终究是要靠男人活的。      她哭了一阵,鼻塞眼堵的,闷气一发,心思渐渐转了回来。哭有什么用,除了示弱,就是丢脸。二姐这门亲事,就是拼了她的老命也不能让结成。不就是受两句气话嘛,受着就是。      “爹,我年纪小,不会说话,您也知道没坏心。我跟您赔礼,您消消气。” 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先低了头,“我为二姐,这心思还得用,您就打死我也不成。”      田老爹侧目,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转过身去找长青藤,“这事先不说。谷娘退了亲,只怕也不好找。我也不瞒你,媒婆上门提亲的那些人家,别说你娘,我也看不上眼。家里就三个闺女,老大嫁的好,陪了大半个家当。底下两个也不能太差,免得你们说偏心。”      就是家里只有三个闺女,反而不同别家把姑娘不当人,田家是看的更贵重些的。田小田也听出意味来,爹不是不管,他都上了心。她弯腰帮忙把散乱的柴杆拾起来,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嘟嚷道:“爹,大姐是大姐,妹妹是妹妹。如今不比从前,哪能计较这么多。我知道您和娘愁没儿子给你们养老送终。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傻姑娘,说什么混话呢。你们俩都嫁,养老送终这事不还有叔伯的儿子。”田酒生的声音已经很和气了,还点子笑意,仿佛在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开腔似的。      田小田不知为什么忽然一阵鼻酸,她赶忙深吸了一口气,将这酸涩又压了下去。这年月,人老了病痛多,没个贤惠媳妇侍候可不成。但是媳妇到底不比闺女细致,万一遇上个刁钻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她舍不得,也放心不下爹娘,更不想去做人儿媳妇让婆婆给气受。      “爹,您不是老说我俏吗,俏才好,没人敢欺负。我听人说,家里没儿子都会招赘。到时候倒插门女婿也不敢欺负我。二姐老实,我怕她被欺负。”这是一层,还是一层,她没好意思说,谷娘的模样不大拿的出手,自己这幅身子,杏形眼桃花唇冰雪肤,粉嫩清透亭亭然如莲,虽说身量未足,只要按着模样长,不会歪到哪里去。      田老爹捆好了脸担柴杆,露出惊讶的神色,仔细打量她,似在掂量话里的轻重,顿了顿,道:“你这模样性情是不容易吃亏,谷娘是老实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爹不能舍不得谷娘,就让你去招赘。再说了,真要找倒插门女婿,她是姐,按规矩,也是她。”      田小田摇头,“这个规矩不能这么论,要这么论,当年就该是大姐招赘。二姐已经十四了,这么紧打紧赶的找,肯定也难。我比姐小四岁,还能慢慢来。”      十四在现代还是未成年呢,可在古代,当娘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家里越穷,嫁的越早。她是希望二姐早点定下来,晚点成亲,省的到时候抓瞎。自己才十岁,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再不济,也学杜葱葱,搞个正太养成。可惜她没本事,不像别的穿越女穿成公主郡主,只愁怎么找乐子,她得先解决温饱问题。有了银子,这倒抽门女婿也好找些。      田老爹被她的话镇住,心酸又欣慰。他也想过招赘的事,更中意是谷娘,一来这孩子是姐姐,二来也是他偏心,更疼小女儿,想让她嫁个好人家。上门提亲媒婆一听是谷娘招赘都摇头,开口就要二十两彩礼,还道姑娘长的不好,人是要嫌弃的。      倒插门女婿那是要丢掉姓的,但凡有点出息,谁又愿意做这事。历来倒抽门女婿那都是祖宗,得好吃好喝供着,不给你惹是生非,沾花惹草,那是谢天谢地了。嫁出去的姑娘虽说要看婆家脸色,但到底是不要操心外头的。可要是自己招了个,里外都得一把手,什么事都得包了。      麻家出的起聘礼,谷娘要是攀上了,那就是当少奶奶。可太监是个什么玩意,那是要守活寡的,没生养的东西,老了无依无靠。他掂量着,比较着,索性把话挑明,“倒插门的女婿,就是臭水沟里面的泥,臭死人。这不是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定了,日后要后悔也没用。”      “爹,我仔细想过了。”她稚嫩的小脸上偏做出凝重的神色,郑重道:“我们家要么就招赘,要么就过继。过继的话,也没个合适的。大伯家的儿子都能娶媳妇了,二伯去了,只有根独苗苗。四叔家和我们一直拧着,经年对着吵。五叔还没说亲,更不好论了。其他要么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要么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家。要论招赘,我比二姐适合。再说了,爹你这么疼我,也舍不得我嫁出去不是。”      山谷里头的松柏冲天,枝叶繁茂,密密麻麻挤满了天际,高升的日头穿过针叶缝隙,将人脸印出斑驳的印记。豆大的汗珠流到了他的眼眶里,酸涩难当。直到这,田老爹才明白闺女的一番苦心,她是真心实意为姐姐好,也愿意接下这个重担。      “再疼也要舍得,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田老爹不禁就是一怔,喃喃道。      他左思右想,没想到俏娘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想自己去招赘。他想过让谷娘找个倒插门女婿,让她嫁个好人家,也想过实在不成,只能劝俏娘招赘。她还只是个黄毛丫头,不懂这人世间的险恶和人心叵测。姑娘家嫁人,就是第二回投胎,是能选的。招赘,那是一脚踏进粪坑里,要臭一辈子。或许事情还没到这一步,或许还有的选,他苦着舌根,摇头低沉道:“俏娘,这事我和你娘自有考量。麻家那里,既然不中用,也不能委屈了谷娘。”      山风凛冽,松涛起伏,她的心随着爹的话起起落落,终于瞧见了希望。二姐的事,能松口就行。至于招赘这么大的事,不是她说了算的,甚至爹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要宗族老爷点头,奶奶首肯。她看着爹爹肩上沉甸甸的担子,长年挑担子的肩膀已经被压变了形,像一张弯曲的弓。坚定不移的走在山道上。      她所不知道的是,田老爹眼里有伤感,内疚,不屈,还有淡淡的骄傲,欣慰。数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感受到这条路也许并不难走,肩上的担子也轻了很多。       ☆、亲事余波   田老爹的行动也算快,他跑了几趟镇上,算是婉拒了麻家。牛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喜事的威风还没逞够,就黄了。她摔锅打碗的,那尖利的手指尖戳到了谷娘的脑门上,“瞧你平日不哼不哈,就是丧门星,云娘费尽心力给找的好亲事,怎么就黄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别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就那堆牛粪,还指望鲜花往你头上插。”      这顿指责好没头没脑,亲事不成,谷娘难道还高兴,哪有专门往伤疤撒盐的。谷娘又燥又慌,涨红了脸,偏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她娘快戳到土墙头。      田小田看见了忙过来扶二姐,小心翼翼避开了地上的碎搪瓷。因麻家男人不行的话,她同爹也说的隐晦,估摸着爹也没和娘说。这不,爹一出门子,娘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逮住了就蛰。田小田嘴皮刁,牛氏讨不到好,柿子拿软的捏,这不闹腾上了。      牛氏心里积了一堆火,眼睛都熬红了,叉腰竖指,上百斤的个头在那一站,把日头挡的严严实实。      “一个个横眉歪嘴的,尽会啃老娘的骨头,赔钱的糟蹋货,讨人嫌的丫头片子。生来就是克老娘的。夭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见牛氏就要往妹妹身上招呼,谷娘忙把妹妹护在怀里。那肉拍肉的声响大的惊人,田小田唬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捉住作恶的两手再说。      “反了天了,死丫头,还敢招呼你娘。你给我起开。”大的是个闷葫芦,小的是个窝里横。牛氏气不打一处来,病的蜡黄的脸肿的不成样子,力气也没以前大,不然以小田的个头,还是制不住的。      “娘,您平时最讲道理,这事辛苦了大姐,也不怪二姐。那家不合适咱再找别家。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不让您心疼手疼,咱先歇着,有话好好说。”小田用上了吃奶的劲,苦着小脸哀求,回头又对木呆呆的姐姐喊道:“二姐快来帮忙,娘犯病了,我们把她扶到屋里去。地上碎瓦残渣的,踩上可不得了。”      谷娘是个愚孝的,只会埋头苦干,就是被牛氏打死也不吭声。她把爹娘的话当圣旨,断是不敢违抗的。田小田对症下药,以关心牛氏为理由,催促二姐动手。      姐妹俩劝的劝,搀的搀,小心翼翼绕过碎碗残渣,把牛氏扶到了蒙了坐垫的歪脚椅上。      “娘,您消消气,别跟自己过不去。这姻缘姻缘,不就讲究个缘份吗,强求不得。”田小田解了她的桃木梳簪,不厌其烦一遍遍梳那花白的发髻,据说这样能让人消气宁神。      牛氏的火爆脾气,一是因为性格使然,二也是因为身体缘故。若是气没发出来,夜里也歇不成觉,要哼一宿的。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投胎天定,这姑娘嫁人就是二次投胎,要是选了好人家,一辈子的好命。”牛氏拉长脸,皱着眉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么好的人家,过了这村没这店。尤其是你们没个兄弟撑腰的,可要怎么才好。”      谷娘用粗搪瓷泡了碗家里晒的红枣茶水,两手端到牛氏面前,闷声闷气道,“娘,您喝茶。”      牛氏粟然一惊,手一挥,不知想到什么,冷冷道:“茶茶茶,我这辈子是喝不到媳妇茶了。”      隆隆的春雷响彻天际,极目往去,雪白的云层底下起了黑雾,堆积着,积攒着,云脚低垂,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一挥想是打破了谷娘一直极为维持的镇定和冷静,眸光中的哀愁凄婉一闪而过,又恢复成平静木讷的她。      二姐应该很难过吧,田小田心里堵了一口气,想着这雨要是下下来就好了,她突回神过来,这下雨天,收衣天。一把冲出门,外头的天色已经变了,狂风大作,卷起院子里敢抽枝的小石榴枝在半空中费力的甩鞭子,竹竿上的几件衣衫早被吹到地下。她愤愤然对老天爷瞪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弯腰去拾。      “哎呦,俏娘你也来收衣啊,正巧了。瞧这花一般的小脸,怎么眼睛红了。是不是你娘又骂你。不是我说,俏娘乖巧伶俐,你娘是偏心呢,好东西都往云娘那搬。可不是欺负我们俏娘人小呢。”收衣服也撞上了,说话的是田家四婶,俗称辣椒婶,说话行事风风火火,连得了四个小子,走路都带风。      若俏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指不定就被挑拨了。凭良心说,辣椒婶比亲娘牛氏会做人的多,嘴巴甜,心眼多,人前从不落人脸,人后横竖一把刀。她轻轻松松两句话就能把牛氏气的哑口无言。小田对这人很不喜欢,据说当初弟弟溺水,就是跟他们家老大去的,结果掉水里去了,竟没人敢去喊大人。小孩子你可以说不懂事,吓懵了,可大人不能选择性失忆啊,居然隔三岔五拿她家没儿子的事来说道。但是再不喜欢,她也不会蠢到把喜怒露在脸上,她要往外一说,这姑娘不尊亲长,那还有哪家人肯要自己。      田小田露出小虎牙,甜甜一笑,“这不是风沙大,沙子迷了眼么,还是四婶疼我。我娘是喝药要厌了,有点不高兴,声高了点。娘同婶子一样都是通情达理的,怎么会骂人呢。您说是吧。”      正说着,四叔的小儿子幺柱吸着鼻涕从门口窜出来,扒拉着他娘的裤腿闹:“娘,我要喝鸡汤,刚才奶奶端来的鸡汤被哥哥抢走了,呜呜呜呜。”      辣椒嫂见小丫头油盐不进,有些扫兴,拉着小儿子手往门槛迈去,状似无意道:“吃吃吃,你就晓得吃,亏你是个小子,要是个丫头片子,可是养不起哟。”      什么人啊,真是的,专门在以取笑别人为乐子么。田奶奶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孙子吃鸡,孙女连汤也没得喝,她忍不住为原身委屈。      她抱着一堆沾灰的衣衫进了屋,面上恹恹的,抬眼一看,二姐拿着扫帚在扫地呢,巴掌大的下脚地,扫帚在原地没动过,险些要刨出个土坑来。      小田没见牛氏的身影,估摸是喝药睡着了,挤到谷娘身旁,俏声道:“二姐,你这是扫地呢还是挖坑呢。”      四目相对,那对斗大牛眼渐渐拨开迷雾,露出漆黑的眸子,谷娘顿了顿手,指着角落里的木盆道:“先放着吧。怎么,方才四婶又来了。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同他们家说话,都是他们害了小弟,要不是.......”她就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老实人,爱恨分明,不肯作伪。      小田的眼梢儿一直留意姐姐,她语带哽咽,粗眉蹙起,少有的蛮横。      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响,炸的人耳窝疼,不知谁家小儿轻啼,带起一片哭声。天光被云层遮住,一道白光从中劈出,照亮了屋内,接着重新恢复了暗淡。      “姐,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会来的。”她接过扫帚,把那碎瓷归到一堆,扫进簸箕里头。      “轰!”雷如鼓擂擂,接二连三,轰炸而来。      谷娘抹了把眼睛,湿漉漉的粘手,垂着头不吱声了。      小田心里咯噔一下,心道算是哭出来了,她故意笑道:“二姐羞羞羞,打雷都怕,还把你吓哭了,我们去那屋待着吧。”      到底是亲妹子,谷娘再自持也是十四岁的姑娘,每天抬头见的天就是这么块大地。她被妹妹稚气的话一逗,又忍不出笑。      拉着姐姐在屋里床边坐了,转念一想,又从灶屋里拿出几个空桶盆放在各个角落里,落雨天,外面大雨,屋里小雨。      “姐姐,你别把娘的话往心里去。她吃了药,心里燥。就是刀子口豆腐心,一心想为你好。”她从床脚小柜子里拿出一碟黑乎乎的李子仁,塞在姐姐手里,“吃点零嘴,心情会好很多。”      小田爱吃点零嘴儿,但是家里没这条件。她就自己想法子做,什么李子桃子吃不完都被晒干收着,待馋嘴了,含一口解解馋。谷娘见妹妹拿出了心爱之物,也不肯吃。      小田就是见不得她讲客气,嘟嘴道:“这是我专门给姐姐吃的,你要不吃,我可伤心了。”      谷娘这才拈了一颗李子仁,又酸又硬,无甚果肉,心也跟那酸味泛开了,“就你歪主意多,俏的很。”      “不然怎么叫俏娘!”田小田也含了一枚,聊胜于无,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娘的话是不大好听,不过也有道理。麻家有钱,婆婆也好说话。你若嫁过去,三年抱两,日子就有盼头了。”这话直接问,二姐肯定不说。      “这就是我的命,一家三姐妹,我生的丑,也不讨人喜欢。我是认了,没什么好抱怨的。”谷娘说的幽怨,一家三姐妹,老大得娘的欢心,老三在爹面前讨喜,就她跟没人要似的,讨人嫌。      田小田一听,乐了,咯咯笑道:“二姐,这话就错了。长的好不能当饭吃。这人最要紧的是心要诚,心诚则灵。就拿辣椒婶来说,那人物那口才,我们村寻的出第二个吗,可你看看,有几个爱同她打交道的。疼不疼,不是说两句好听的就成,难道你的话比我,孝敬爹娘的心就少了。不能这么论啊。”      经妹妹掰开一句句分析,把谷娘说的服服帖帖,她倒不是真的嫉妒,只是偶尔心里有点羡慕。      屋外一阵风一阵雨,淅淅沥沥刮在窗棂上,屋里噼里啪啦雨声连奏。      田小田拉了姐姐的手,叹道:“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你命不好,也是缘分没到。听说麻家前头娘子就和离了呢,没得生养,后来再嫁连生了几个大胖小子。”      谷娘半张着嘴愣住了,怎么还有这回事,麻家竟是中看不中用吗,爹说这事不成,也没讲个章程,她还以为是对方嫌弃自己呢。      田小田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掩嘴小声道:“这是我听爹跟娘说的,爹说不能让你吃亏,所以他才去退了的。”把事推到爹身上,既能让自己不尴尬,也能让二姐同爹解开误会。      原来是这样,这事爹门儿清了,所以不同意。娘定是不信爹的话,只信大姐的,所以才闹了这一遭。谷娘没见过麻家的,都是亲戚间在说道,自然也不可能产生额外的感情。      “麻家有家当,嫁过去日子肯定不好过,前头的娘子都受不了他。”小田凑到二姐耳边,“不过,我知道爹有意给你说了其他人家。”      谷娘从脸红到脖子根,僵在当场,直愣愣瞧着妹妹。      小田斜眼一打量,真是万年难得一见,“是郑家。”说完忍不住笑起来。      两姐妹正说闲话呢,外头雨歇风停,透着股花叶清新味儿,大地洗了澡,这味也好闻,推开窗一看,田老爹扛着锄头一脚深一脚浅赶来,额上的眉头拧成个川字。       ☆、奸/情要挟      雨歇日出,院子里的地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水,躲在屋檐下的小鸡仔跟着老母鸡满院子扑飞翅膀,引颈长鸣,低头啄虫。      田酒生两裤腿上沾了不少泥点,草鞋里的走水花,汩汩作响,在屋里显得格外声大。      谷娘忙去灶房端热着饭,小田忙去端水,两姐妹回头在堂屋碰上,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可见今个事不顺,他居然荷锄坐在左边唉声叹气。      事还要往上说,田爷爷早年攒了一笔钱,买了十二亩地,也算有家业了。去岁田爷爷走了,留下田地。这不一开春,几兄弟就开始闹分田产。看情况不大好啊。      “爹,吃饭。”谷娘把装的堆尖的红薯渣拌饭推到饭桌上,打了一搪瓷碗南瓜汤。      “唉,”田酒应了一声,才后知后觉肩上还扛着锄头呢,小田机灵,立马接过锄头。      夹了两筷子红薯渣饭,他食不下咽,蒲扇大掌朝桌子上一拍,道:“拿酒来。”      谷娘应声而去,小田咽了口口水,伸长了脑袋问:“爹,您怎么了,是不是事不大顺利啊。”      可不是不顺利,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还没死呢,敢情个个都抱团商量好了,要欺负他不是。他觉得肠子都搅到一块去,粗黑的面庞拧出深深沟壑,“你们那些叔叔伯伯,看咱家好欺负呢,你爷爷尸骨未寒,就敢做出这种事。真她娘不要脸。”      本来以为这事是走过场,循老例,看样子又起风浪了。她明明记得当初爷爷弥留前,当着一家子人的面,说十二亩地平均分了。他们那些人都拍胸脯保证的。      田小田给老爹倒了一碗酒,摸不着头脑,“他们想怎么分,当初爷爷走前是分好的,怎么起了变故。是不是奶奶.....”谁人不知田奶奶最喜欢四婶,恨不得把家当都搬到他们那去。要是四婶在后面使阴招。      田老爹灌了一碗酒,摆摆手道:“她娘的,酒庄里头的酒太像话了,这什么酒,明明就是掺了酒的水。”      谷娘闻言瞅了妹妹一眼,就知道是她搞的鬼。这也不能怪小田,田老爹把酒当水喝,也劝不住,喝多了伤身,只得这法子作假了。      “你奶奶说了,你爷爷走的时候说按人头分,她就是按家里男丁的份子分,你大伯家三个儿子,二伯去的早也留了一个,老四屋里四个小子,老五还没成亲,也按两个算。”田酒生本来就眉没想占便宜,按户头算,一家两亩,多出来也可以不计较。一个娘胎打出来的兄弟,为了几亩地,这话也好意思提,他都替他们脸红。      欺人太甚,田小田无比愤怒,无比郁闷,这叫什么事啊。爷爷是中风在床上瘫了两年才去了,爹爹不知亲自侍疾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大包小包的拿过去,空手回来。小田经常见到了四婶家的柱子兄弟拿着爹送过去的东西吃,吃都算了,还在外头表功,道是都是老四孝顺,老三家的不出钱也不出力。丧礼上为了几根葱把旧事往外头翻,四婶就曾当着众人的面笑田老爹要死了,连个捧牌位的人都没有。凭什么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当他们是柿子拿软的捏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忙问道:“爹,你没答应吧,千万不能答应,没有田地,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这事横竖他们都没理,我不会答应。”田老爹只会重复这句话,闷头喝酒。      唉,都抱团给爹下套子,就要开春播种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田小田心里烦的很,抓了一把米糠站在院子里洒,引得一群小鸡争相来抢。      看来利益当前,亲情什么都是浮云。他们家没小子,被处处看不起。这主意定是四婶出的,合着其他三户来欺负自家。怎么办才好,四婶这个人滑如泥鳅,奶奶又站在他们那边,上门说理说不通。大伯一家也能得到好处,自然是巴不得。剩下的二伯娘是寡妇,寡妇,对啊。田小田一拍大腿,怎么忘了这事。去岁镇上唱大戏的时候,她也是看了一场大戏的。哼哼,敢欺负人,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再说。      都是一个村里的,几步远的路途,田小田抬脚就到了二伯家门口,五岁的俊哥坐在小板凳上数蚂蚁,她唤了几声,才迎来那人的回头,露出憨憨的笑容。这孩子生下来反应就比别人慢,五岁的人只会叫娘。      门臼咯吱一响,二伯娘刘氏素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微微一笑,亲切唤道:“俏娘来了,快进来,前个我得了好东西,正想让俊姐给你送去呢。”俊姐是二伯家的大女儿,比她大两岁。      田小田应了声,抬头打量她,三十岁的俏丽少妇模样,眉眼清秀,打扮素净,给人感觉很舒服。跟娘和四婶比,她就是天仙美人了。      俊哥迈起小短腿扑到刘氏身上,撒娇要抱。      田小田提着手中的枣仁干,笑眯眯道:“我是得了娘的吩咐。来跑腿的,给伯娘送点东西。”      “快进屋,别杵在院门口。”刘氏一手抱了儿子,一手携了小田的手。      手温暖又细腻,只有一点薄茧,她一想到今个来的目的,就很别扭,微微挣了去。      二伯家的屋子也是四间,门窗大的多,就连地上也铺了青石板,踩上去一点也不沾灰。干净又宽敞,真让人羡慕。她来之前也同二姐打听过,原来二伯是当地有名的账房先生,到了二十多娶了主人家的丫鬟,夫妻感情甚好,后来二伯得急病故去了,留了不少家当,二伯娘那会子正怀妊,许是伤心过度,孩子生出来就多病多难,如今话也说不全。      小田一落座,刘氏就跟勤劳的小蜜蜂似的,端茶送水好不热闹。切的薄薄的云片糕,上门撒了一层红糖。喷香的五香瓜子,盐水煮的花生仁。一般是待客才有的东西。      “你这孩子,傻看着做什么,吃罢。”刘氏笑容可掬的招呼,还把碗碟往她前面送。      所谓吃人手短,小田应了个笑,把东西都推给在边上玩手指的俊哥儿。      刘氏眸中的黯淡如浮光一般掠过,又重新拉了她的手,说起闲话来,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末了又点到俊姐儿,道是女儿成天野,不着家,要跟俏娘学学才好。      其实刘氏对两个孩子都极好,许是念着他们爹不在了,宠的无法无天,从来没在孩子面前大声说话过。若没有那桩事......      “您说笑了,俊姐人生的好,性子也好,我羡慕着呢。尤其是有二婶这么好的娘,温柔体贴。”田小田心里膈应,也只寻了话不咸不淡回着。      “瞧你小嘴甜的,听说谷娘那丫头要说人家了,怎么,你爹娘是什么打算,让她入赘,还是?”刘氏瞧着小姑娘一个劲喝茶,拿着茶壶紧着续上。      事还没定,就不能往外说,小田被热茶灌的舌头发粗,小脸酡红,扬起太阳花一般的笑容,“我也知道咧,可娘不愿说。唉,再说,现下为分田的事烦着呢。”      “分田啊,也是你四婶做的不厚道,他们家四个小子,我们家也就俊哥,按男丁算,能值当什么。 不过你二伯去了,这个家就是遭欺负的份,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刘氏边说边用绢帕拭泪,那朵粉嫩的荷蕊俏生生的绣在上头。      刘氏的闺名有个荷字,所以帕子上绣荷,又因她是大家婢女出身,所以绣活很精细。田小田心道,有了。这事本来就尴尬,如今正寻了契机开口,“哎呦,二伯娘这帕子好看的紧,就是瞧着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啊。”      不妨小姑娘来这一出,刘氏面上青一块,红一块,煞是好看,别脸过去道:“瞧你说的,这帕子上能绣什么,还不是什么荷啊,桃啊,左不过这几样,我绣的,别人也绣的。”      田小田摇摇头,道:“许是我瞧错了,好像在四婶家瞧过这样的。”      刘氏听了气结,转过头去一阵咳嗽。心道,好你个俏娘,敢挖坑让我跳。这小丫头也不知晓得几分,这事可千万不能露出来。      她瞧着有几分不忍,这事放在现代也就是偷情,放古代那就是侵猪笼了。按说寡妇也是人,有欲望也正常,刘氏和小叔子偷情,还联合起来欺负他们家,好没道理。      别看俊哥人小,一见亲娘咳嗽,也会给她拍拍背。      “你这孩子,没影的事哪能乱说。”刘氏面上浮现厌恶的神色,怔怔的打量她,像是要看到心里去。      小田静的像尊像,面上花里胡哨,里面瞧不出真假。十岁的孩子哪有她的镇定自若,怡然自得。      “二伯娘说的是,我年纪小,看不真切也有的,不若下回去问问四婶。”小田哦了声,不慌不忙应道。她今个是打定主意来个个击破了,只要二伯娘能说服四叔,也不把事往外说。      刘氏手一顿,也不应,只把俊哥紧紧搂在怀里,半响才叹气道:“唉,四婶那个有名的俏辣子,没影的事也说影了。这回分田就是她的主意多,你放心,这事她应了没用,还有奶奶在呢。”      小田道是,只低眉顺眼在那喝茶。反衬的刘氏心慌不已,瞧着小姑娘跟打盹的老虎似的,只怕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脖子。要是当初.....唉,顾不得当初......为了两个孩子,也不能够.......      她想了想,转身从床底下拿出个坛子里,狠狠心摸出两个素银簪子,还是当年攒下的体己,留给俊姐作嫁妆的,如今先过了这道坎再说。      “俏娘生的好,谷娘也是乖巧的,二伯娘瞧着心欢喜。如今你们也大了,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刘氏故作镇定,可捧簪子的手颤抖的不行。      小田忙说不敢了,开玩笑,本来她就不算厚道了,还拿东西算什么了。      蝴蝶簪翩翩欲飞,桃花簪灼灼其华,别的小姑娘看到眼睛都直了,哪像她不要,落在刘氏眼里,愈发棘手。要东西才好打发,不要的东西的,就难说了。      “你爹同你二伯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嫡嫡亲,二伯娘也把你们当女儿看。你们好,我们也好是不是。”刘氏叹了口气,恳求道。这话了含了威胁。只要她的事爆出来,不仅俊娘受牵连,只怕俏娘谷娘也会受影响。其实这话已经不敢小瞧小姑娘了,隐隐有把她当大人看的意思。      “自然是亲,您就别见外,这东西您收回去吧,我们家虽穷,但是该要的,不该要的,分的清楚。”她仗着人小,一溜烟往回跑。      刘氏哪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只要这事成了,她也不会往外说。       ☆、借牛风波      有了二伯娘的保证,分田最终还是按着爷爷临终前的说法分了。虽说分到了两亩多,但是田也分好坏,自家分到的就不算好,一块靠着白水河边,尽是泥沙,一块挨着后山脚下,太过硬实。田老爹抡起锄头在田里锄了两天,手上全是水泡,筷子都拿不住,看的小田很是心疼。      “傻丫头,能有田作就算好了,起码不要交租。面朝黄土背朝田,看天吃饭,只指望着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些,不让你们啃红薯。”田老爹用那缠着旧布条的大手摸了摸闺女的发旋,安慰道。      在现代她看着下雨还会发牢骚,嫌影响心情,到了这里,才知道春雨贵如油。祈求老天爷多下点多下点,爹爹能少使点劲。小田叹了口气,想了想,道:“这地太硬实,我瞧着锄头口子都歪了嘴。要不去借牛去犁田。”这年月,一头牛是一个家的全部家当,非是亲故不借。她知道村里头能借的也就是周家。      田老爹没吱声,倒是牛氏在边上纳千层底,大皱其眉,“你这丫头,这会子都往地里使劲呢,谁家有空的借。”      别的家没有,周家肯定有的,前个她路过周家,还看见周扒皮骑牛玩呢,只是那家伙肯不肯借,是个问题。田小田硬着头皮道:“爹,娘,你们瞧着,我就去借来。”      “孩子话,唉唉唉,夭寿,去去去,别挡了光。”许是分田的事顺利了,牛氏近来脾气没那么爆。      田小田脑袋后头两只麻花辫子甩的老高,撒开腿丫子往困觉的屋里找,从压箱底里找出个土布缝的呆猴子,揣着它就往外跑,也不管谷娘在后头喊,“疯丫头,仔细摔了,记得回来吃饭。”      “哎!”她耳听着呼呼风声,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暗暗给自个加油鼓劲。      周家的屋最全村最好最大的,白墙青瓦红花绿树,好看的紧。田小田也不敢从正门进,一来她怕狗,二来也怕被人瞧见。她绕过屋后的刺刺草群,站在在周扒皮读书的院子外高坡,捏着嗓子学了两声布谷叫:“布谷,布谷。”      周公子是喜欢玩乐不喜读书的,一听见有动静,马上起死回生,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捂着肚子道:“娘,我肚子疼,上茅房。”      周夫人狐疑的看着小儿子,又瞅了眼他写的大字,全是田田田,都说知母莫若子,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拉什么屎。只是每回都心疼儿子,让他蒙混过了关。“去吧,去吧,就你屎尿多。”      周公子丢下写大字的毛笔,捂着胸口往院子那边的茅房跑。      田小田正是望穿秋水,瞧着周扒皮捂着胸口说肚子疼,差点从坡上摔下来,这小子,也忒喜感了。      “是你这黄毛丫头,走走走,没意思,仔细娘看到了,打断你的腿杆。”周扒皮那眉毛拱成八字型,黄豆小眼滴溜溜的转。      “是我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骗你娘肚子疼出来玩了,周扒皮,你是真的要扒一层皮啰。”田小田才不怕他呢,哼,她乐不可支叉腰狂笑。      周公子瞅着那红艳艳的小嘴一阵发痴,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好看的紧,想去咬一口。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耳朵根开始泛粉,哼道:“你来做什么,敢情来骂我吗。哼,爷爷要七十大寿了,到时候会请燕喜班来唱堂会,你再欺负我,我就不让你来看戏了。”      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唱戏又啥好稀罕的。田小田掩着嘴笑,顺着高坡上小道往下顺,跳到后院里,顿了顿问道,“有什么了不起,哎呦,我听说前个有人喊这也疼那也疼,不肯去学堂,郎中也瞧不出来,便请了庵堂里的师傅来做法,整整让你吃了一碗锅巴灰才好。”      一说到这个,周公子就面红脖子粗,露出两颗小虎牙,鼻子眼睛挤作一团,就要咬人。他膘肥体壮的,吃的比猪还多,跑的比狗还快,有病都是装病。偏生是周家的老幺,呵口气都怕歪了。他光长了肚子没长脑子,一进学堂就喊脑仁疼,这不刚巧碰上个和尚。      “哎呀呀,别生气嘛。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一般计较。”田小田捂着肚子,拼命装出同情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周公子义薄云天,为兄弟两肋插刀,这不,我这还有桩事,还得你帮忙才成。”      周公子的脸要滴血,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虎头虎脑道:“别,俏娘你别害我,上回说请我帮忙,结果我掉水了,上上回,我被人养的鹅啄了,还有.....”      “那是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歉成吗,这回是真有事,你不帮我,我要哭死去。”田小田赶紧止住他在那数手指,唉声叹气道。      许是被欺负惯了,周公子有些不大相信,他的目光从小田鲜花一样的面庞转到她手里,指着道:“那是什么玩意,给我。”说着伸手来讨。      田小田把自己做的卡通长手猴子塞到他手里,“瞅见没有,这是美猴王孙悟空。我送给你啦。”      西游记的故事是田小田的拿手好菜,每回都能把一群小子哄的服服帖帖。他们最喜欢神通广大的美猴王。      拿在周公子手里的猴子憨憨傻傻的,一点也没有美猴王的机灵像。可他哪见过这玩意啦,当即眼睛都直了,把猴子藏在屁股后头,叫嚷道:“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哼哼,你说什么事,没我办不成的。”      田小田一见有戏,立马把借牛的事说了,好话一箩筐的送,逗的周扒皮脸上的双下巴一颠一颠,“牛啊,你说耕牛,这好办,但是只能借几天,久了肯定不成。”      她估摸着也就两三天的事,眼睛笑成月牙湾儿,喜滋滋道:“两天吧,两天天就成,早上我来赶,傍晚送过来。保证把你家的牛侍候好。”      周公子也跟着乐,突然他一拍大腿,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明个你过来,帮我帮桩事,这事也就你能成。你帮我,我就帮你。”      好吧,拿人手短,田小田不甘示弱,好奇道:“什么事,我就嘴皮子成,其他的可指望不上。”      “就图你那张巧嘴,你听我说,明个那个老和尚还要来,我可不想再吃锅灰,你过来治治那神神叨叨的老东西。”周公子算盘打的美。      田小田想了想,道:“不行,我就一丫头片子,能做什么,要不你和你娘说去。再说了,要是不成,那牛还借不借。枉我觉得你这人心底好,只有你靠的住,原来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净是欺负人。”      “这样吧,你过来,不管成不成,我都借你牛,只要你办成了,以后你每年都能来借。”周公子拍着胸脯道。      反正不吃亏,田小田装着为难,从周扒皮那里得了零嘴儿,这才回家去。      翌日一早,她吃完早饭,来到周家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她挤成一身大汗,才看到木鱼声的来源,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正是那日给她吃锅灰的小和尚!      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灰色旧僧衣,僧衣袖子口多了两道补丁,像一棵小白杨一样伫立在院门口,半垂着头,咚咚咚咚的敲木鱼。青皮瓜似的光脑袋在阳光下泛光。      虽然只有一个侧影,田小田直觉他长高了,长大了。      周夫人慈爱的看着肥嘟嘟的儿子。周公子萎靡不振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哼上两声,瞅着田小田来,立马两眼放光,朝天翻了个白眼,要她快点。      “嘿嘿嘿嘿。”田小田捂嘴偷笑。      庭院当中设香案香烛,一肥胖和尚立于案前敲木鱼,一身僧衣笔挺崭新,旁边还侧立着个年青和尚,口中念一阵歇一阵。这就是所谓的做法事了。田小田大感失望,这阵势再加点烧纸钱,跟巫婆跳神,道士舞剑无甚区别。尤其是这两位,没有一点佛门中人的感觉,就像是农民换上了僧衣搞副业。      三个和尚敲了一阵木鱼,念了半天经。橘皮脸老和尚从案上取一碗,动作奇快,由着宽大的僧衣挡着,众人瞧不见他在做甚。一套动作做下来似模似样,小田回头瞧见好多围观群众念阿弥陀佛。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老和尚就要把碗喂了周拔皮,田小田跳出来指着周夫人新做的石榴花马面裙惊道:“有耗子!”      周夫人吓的花容失色,周扒皮机灵的很,立马全身舒坦了,挡在老子娘面前喝道:“哪里有耗子,娘,别怕。”      寻遍院中不见耗子身影,倒是周扒皮神灵活现,红光满面。他指着地上那晚被狼狗舔了大半的锅灰道:“大师不愧是大师,我敢闻了味,病好了,这业障也由着狼狗代消了。”      由着小丫鬟揉胸口面色煞白的周夫人又被气了一场,儿子是什么德行!她银牙暗咬,想着总不能让外人笑话。还要谢大师,帮儿子圆话。      橘皮脸老和尚愣了愣,那年青和尚忙接口道:“不客气,不客气,施主有礼了,行妖除魔,这是我们出家人该做的。”      田小田肚子都笑疼了,敢情周扒皮演戏,这和尚也是演戏的,哪里是什么高僧,明明是打着幌子骗钱的骗子。      她人矮个头小,跟游鱼似的溜到小沙弥身旁,“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小沙弥回头过来,澄澈的眼睛里有惊讶,照着她小小的人儿。       ☆、少女怀春      虽然知道清凉山菩提庵感觉很那啥,但是她只是觉得不对劲,兴许就有住庵堂的和尚呢。今个见的这一幕,让她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别看小和尚面容清秀,眼神澄澈,做起哄骗人的勾当一点也不落。田小田告诉自己,不是看着干净就真干净,这现代天桥底下,公交站口,到处都是乞讨的人群,有些人有手有脚,你明明知道前脚讨钱,后脚花钱。可总是不忍心。      她觉得有些愤怒,也有些失望。原来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和尚不见了。她走的急,也没看到年青和尚朝小和尚挤眉弄眼。      “施主有礼,施主的病症好了么。”小和尚冲她一见礼,淡淡的檀香味迎面扑来。      田小田站在院子边的墙角下,正好有两棵垂柳挡着,外人瞧不见,她随手扯了把柔嫩的柳条儿,气鼓鼓道:“你是真的和尚吗,吃不吃肉。”      “阿弥陀佛。”小和尚念了句佛,怔怔的看着她,眼皮一掀,露出两弯似古井的眸子,“这当和尚和吃不吃肉有关系。”      她气的想把手里的柳条儿往他身上扑,仔细辨认他脸上的情绪,不解,迷惑,好奇。就是没有心虚。说实话,她对佛门中人也就懂懂皮毛,难道古代的和尚都吃肉不成。      “和尚都不吃肉,吃肉的都不是和尚。”她眼睛鼓起,粉唇一撅,活像往水里吐泡泡的鲤鱼。      小沙弥闷声不吭气儿了,抿抿了唇,方道:“都吃肉的,师傅吃,师兄也吃,庵堂后边有土有田,我们过年杀年猪。”      “什么!”小田才及他胸口,说话没气势,索性踩在高坡上,居高临下瞅着他。      小沙弥还没见过人这么瞧,他往哪边躲,她往哪边瞅,一张粉面全是汗。      “关起门来杀年猪!”出家人不该是六根清净,佛门也不杀生吗。      小沙弥又不吱声了,被小田高声唬了一跳,好奇的看着她,“没关门,都许多人来瞧的,热闹!”      “哐当!”她脚一滑,撸了一手柳叶青,徒留细白的柳杆儿在风中摇曳。这不和寻常百姓家里头杀年猪一样吗,瞧自己这点出息,都不忍心看杀年猪,人家在庵堂前头杀,直接超度也便宜。      “嘿嘿,原来和尚也杀猪啊,你头上点疤没有。”她脸上红扑扑的,天真无暇。      小沙弥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晨雾,茫然无措摇摇头。      田小田两眼笑成月牙儿,伸手在青皮瓜脑袋上一摸,浑然天成,当真圆的很。      “也吃肉,那戒色吗,就是能不能娶娘子。”她过足了手瘾,抽回身,看着快退到墙根上的小沙弥笑道。      小沙弥无奈一笑,翘出好看的弧度,“师傅没有,师兄有嫂子,他白日在山上念经,夜里回家住。二师傅有师娘,每年都和我们一起过年。”说罢不禁想起方才师兄挤眉弄眼的怪模样。      “你们庵堂真.......”她嘿嘿一笑,暗觉有趣,敢情这是白天上班,夜里下班呢,道过的潇洒自在。她拉着那僧衣袖子连珠炮的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娶了没有,平时你们都做什么啊,对了,你怎么做和尚了,爹妈还在吗?”      小沙弥瞧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面团似的人儿,说话比山上的鸟儿还生脆,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微微蜷了背,缓缓笑道:“我原来叫萧山远,家是裕龙县边上的,排行第七,前头全是哥哥。我是老来只,娘生我的时候,三嫂也生了侄子。后来二叔路过家里,摸了我的脑袋,说跟去念经。到了清凉山,二叔就不是二叔了,我唤他师父,他给我改名,远山。”      她抬头看他,搓了搓包子手,“萧山远,远山。倒也没改什么。你离家的时候多大啊,会不会想爹妈。”      “嗯,”他点点头,“我们这一辈是远字辈,师兄是远水。离家时候刚记事,我一直记得娘说要听二叔的话,还给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我揣在胸口,烫的疼。前两年,师父带我回去,爹已经走了,娘的眼瞎了,也看不见我了。”      这年月,富贵顶天的都是时代承袭,所谓富贵天定。寻常老百姓,有吃有穿就能安稳度日了。像远山爹妈的想念,无非是自己老了,兄弟都成了家,只要吃饱饭,做和尚也成。      “那你还会回去吗?”或许对他来说,故乡已经成为记忆。      小沙弥摇摇头,“不知道。”      田小田听完了,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你们不做早课晚课吗,怎么老看你走街串户的,又是化缘又是做法的。”还全用锅灰,什么时候这东西是万金油了。      远山从小被师父带大,山中无年月,日日图清闲。师父喜静,二师父爱酒,也难得同他说话。二师兄是个话多的,喜欢说混话,他不爱听。头回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同他说话,话就止不住。      “早课跟师父念经,晚课也要做。平时要侍候师父和二师父。菩提庵小,很少有人来上香,师父就带我们下山化缘做法事。”      “你们骗人,老给人吃锅灰。”许是远山说的太自然,她愤愤然跳脚了。      远山抱着胸只是笑,“他肚子疼,不是吃锅灰。你上回也不是吃了吗?”      田小田一琢磨,正要点头,突然发现对方羞涩一笑,阳光下八颗白牙熠熠闪光。      是啊,锅灰的成分就是炭,肠胃不舒服,一般是胃酸分泌过多,吃了炭,不正是发生反应了。周扒皮那厮不就闹肚子疼,老和尚拿钱也办事了。人也没错啊。      “哼!”小田后知后觉自己还没资格说人,虽说做和尚没好好念经,也是做多少事吃多少饭,要怪就怪大户有钱。      “是我惹笑话了,你们其他也挺好的。周扒皮是活该。”她懊恼的低头踢石子,小扇子似的睫毛上下扑闪。“你们可比下地的轻松多了,动动嘴就能拿钱。你肯定攒了不少体己了。”      小沙弥颇不好意思的摇头,“做法事的钱都是师父收着,有时候还有赖账的,就得师兄去讨。”      田小田还要问,就听见外边有人喊远山,她让了让,转脸透过垂柳缝隙一看,正是那位唤作远水的师兄,眉毛一高一低,腆着肚子剔牙。远水也看她,露出黄口大牙,哈哈笑道:“小姑娘长的挺标致,我们远山还没定亲...”      好家伙,饶是她是现代人,面皮厚,什么阵仗也见过。禁不住这般打趣,毕竟自己是个姑娘。话又说回来,她对远山的感觉还挺好,问那么多,也是掂量他合适不合适入赘。这下心思被点破,她一慌,急哄哄道:“哼,酒肉和尚,我才不稀罕!”      田小田脚下生风,拂柳分花窜了出来,临走之际回头望了一眼远山,他正怔怔看着她,眼里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      不好,她光顾着噎远水了,忘记远山也是和尚。有心补上一句,又见那远水打着酒嗝笑呵呵看着他俩。      她冲远山摇摇头,一溜烟家去了。      周扒皮药到病除,第二天就兑现把大水牛借给了田家,她骑牛拉了两天犁,终于翻完了地。      开春以来,除了下地播种养秧苗是大事,还有件乐事更让人称道,就是燕喜班要来了,周家大院的戏台已经扎好,只待三日大戏。最近大伙见面不是问你吃了吗,而是换成你听说了吗?      “俏娘,你听说了吗?”杜葱葱远远瞧见田小田,笑着打招呼。最近杜家七朵金花生豆花,全被关在屋里供豆娘,这不,才好全,她就出来找好朋友了。      田小田一听这话起耳油,寻芳公子怎么就阴魂不散呢,她就错过一场戏,搞的说话都没底气了。她坐在晒谷场的草垛子上,抬头看了看杜葱葱,黑了,瘦了,脸上又多了几颗豆疤印,精神头是最好,跟出笼的小公鸡似的。      “你可出来了,没你吃饭都不香。”她挽起小伙伴的手,并排坐在草垛上,打趣道。      杜葱葱跟她是坨不离秤,秤不离砣,这会离的久了,确实有些想念。叽叽喳喳把出豆的苦痛说了,末了,顺带问:“你出来就听说了,你可别瞒着我,秀婶家里的吉哥要说二姐呢。还真是没想到。”      也难怪杜葱葱上心思,秀婶家就两个小子,老大要说谷娘,杜家又想老二入赘。指不定以后就是妯娌了,这不打听上了。      田小田嘻嘻一笑,挠起她手心乐,“哎呦,你急什么,什么二姐不二姐,你以前不是喊谷姐吗,怎么改口这么快。难怪别人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去你的。”杜姑娘被说中了心思,小脸比路边的野花还红,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忙道:“老是笑话我,不说了。哼,听说了没,燕喜班要来了,哎呦哟,寻芳公子要来了。”      哎呦,真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啊!       ☆、美男裸体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墙头是清砖垒就,地上是光洁的石块。田小田揉了揉柴杆手臂,饶有兴致打量起来,墙上挂了水墨山水画,新做的红木桌椅发出淡淡松油味。      西南角屋子的一头树了水墨山水画屏风,蜡烛的光晕染在屏风上,那些花儿草儿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这是什么人住的呢?      小田站在琦寿长春白石盆景,捏着鼻子学了两声猫叫,得到门外两声急促的哼哼声。      看来暂时是出不去了,今个是周老太爷七十岁大寿,也是全村人的大日子,燕喜班要登台开嗓了,在这个娱乐甚少的年代,石头村的村民对戏子的狂热,一点也不亚于铁杆粉丝。就好比谷娘,昨个夜里就念叨了一宿。小田一夜都没困瓷实,结果天还擦黑,被杜葱葱从被窝里头拽出来,道是早点占好位子。      戏台搭在周家大院里,他们打着呵欠红着眼睛往那大门一看,得,还以为自己来的早,借着蒙蒙天光,早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敢情是半夜就来占座了。田小田的脸都绿了,跟在谷娘后头七拐八弯寻到了一个角落,才把举起的小板凳落了地,在寒风中吃了一早上风,村里的鸡才叫唤。      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穿的跟善财童子一样的周拔皮从天而降,救苦救难,噢,不,是救了小田于水火。这厮礼貌周全的问候了大家,又拍着胸脯保证,让他们去坐戏台脚下的好位子。      田老娘和二姐笑见眼不见牙,尤其是田老娘拉着周扒皮一顿好夸,什么耳大有福啊,什么孝顺有礼啊。这不周扒皮这厮也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厌其烦的频频点头,并适时提出要带小田去给老太爷拜寿。这是多大的脸面啊,别看周家只是个土财主,人家在京城有人,和镇上的大户唐家也有姻亲关系,方圆百里的佃农都要喊他们老爷。只是周家行事低调,深入简出,如今难得有机会去老太爷面前露脸,在田老娘看来,无异是祖上冒青烟。      田小田不想凑这个热闹,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瞧了下自己身上,干净的月白短襦配黛色襦裙,幸好听了二姐的话,穿的是整齐衣裳。这不他们前脚进了院,后脚远远瞧见一行人,正是挂金带银的周夫人。      一想起上次把周夫人吓的花容失色的模样,小田没由来的心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急慌慌往门里去。      耳听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扒拉在门边,听见周夫人笑眯眯道:“你这孩子怎么到处乱跑,人影都找不到。这是你瑞表哥和馨表妹,你带他们去玩吧。”      “娘,”周扒皮的声音有几分不情愿,接着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声音打断。      小田等了一阵,外头的话语声绵延不绝。突然背后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唬了一跳,背脊僵直,连细汗冒出来,侵到里衣里有些发痒。难道是耗子,她抱着双臂,斜眼一看。      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后头不知何时有了个挺拔的人影,瞧着身形是个年轻的男子,窗外的天光把屏风映成了半透明。田小田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因为屏风后头的那人开始斯条慢理的脱衣解带了。      田小田在现代是个保守的姑娘,见过男人的裸体大多是在电视上杂志上,这么若隐若现的撩拨,更加刺激人。她紧紧咬着下唇,喉咙间发紧,眼睛都不敢眨,须臾之间,那人的衣衫尽褪,他很高,笔直的长腿,纤细的腰肢,还有漂亮的肩胛骨和紧实的肌肉。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穿衣显收,脱衣有肉。她以前对男□惑这个词嗤之以鼻,如今光瞧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血脉。。。      恰恰就是这么好,外头的人还在说话,而小田被困在屋里。她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现在出去,会被周夫人看到,再联系屋里脱衣的男人,她这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如果现在不出去,等那人穿好衣衫出门看到自个,那她也是跳进黄河也不清了。都怪周扒皮,每回看到他都要倒霉。      田小田在心里把周扒皮骂了千百遍,门外的周公子也连打了两个喷嚏,惹的爱子心切的周夫人又把儿子念叨。      前有狼,后有虎,田小田心里在打鼓。她深深吸一口气,企图缓解紧张的情绪,屋里没有一丝风。      一声销魂蚀骨的低吟钻进了她的耳朵,她紧紧贴在盆景后头,循声望去。      那人已经侧过身子,却不急着穿衣,不时在搭脑黑漆衣架上翻捡。他抬头,她瞅见胸前两颗红豆,他弯腰,她瞄见□好大一包。他动作轻盈,举止优雅,像一只在湖中游水的天鹅,举手抬足之间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挪不开眼睛。      田小田的呼吸都快没了,她看着看着,渐渐品出了意味。      那人的□一直是直挺挺的,长若干,宽若干。所以他方才□是因为发情了。      这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是来自现代,要是古代姑娘,不是被他吓死,就是被自己吓死。她看着他的举动,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继她被迫欣赏了美男裸体以后,还要被迫看风月之事吗?      显然她真相了,那人脱衣是假,自渎是真。只见他两手往□一套,上下□起来。      太邪恶了!听过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田小田心神激荡,汗透的背心一阵阵发冷,每一寸皮肤都发软发颤,全身瘫软在青石砖地上,一切感官又敏锐异常。      她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胸口一紧一缩,快要爆裂开来。      恍惚间,只敢抬头看他的青丝如瀑,缠绵于雪肌玉肤。天光投在他完美的的侧面,如烟花般璀璨绽放,性感的喉结微微突起,露出一截优美的颈脖。缠绵的低吟像是古老的吟唱,它们鼓噪着,魅惑着,仿佛竭尽全力在挑逗。空气中似蛰伏着某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危险而撩人心弦。      那人的声音本就天生若瑶琴,此番用身体为琴,情浓瞒你恶魔覅,当真是销魂蚀骨。      田小田看的口干舌燥,心如鼓擂。观影错落湿屏风,低吟浅唱最销魂。她恨不得掩面离去,又舍不得如斯美景。      他弓着身子半靠在墙上,那白玉无瑕的大腿根露出少许长草,那物长若干,宽若干,越发胀大,是干净的粉红色,在他手中飞快进出着,发出靡靡的拍打声。透明的汗水沿着那处往下滴,本就半透明的屏风简直就跟透明一样。      他急促难耐,喘息连连,紧咬下唇,喉间不时溢出若春猫的叫声,终于浑身颤抖,肌肉紧绷,全身发力,将欲望释放了出来。      田小田吐出一口浊气,被迫看了一场春宫戏,她简直像是小死了一回,比屏风里面的人还过的刺激!她连眉毛尖都不敢动一下。待神智回笼,耳听外头已经悄然无声,她拖着僵硬的四肢,汗透的衣衫,手脚并爬推门出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装作听不见开门的咯吱响,也装作听不见后头的惊疑的脚步声,闷头闷脑往院子里冲,待到无人处茫然停驻。不知等了多久,心跳依旧急促,四下张望,周家院子是大院套小道,四通八达,像一座迷宫,把人圈在里头。她所在的院子离前院不远,喜庆的笙鼓和沸腾的人声一阵阵袭来,偏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像只迷途的羔羊在院子里乱转,清水盆里的倒影显出小姑娘的狼狈,披头乱发,用来束发的带子不知落在了好处,脸上比屋檐下的灯笼还红。太丢脸了!她捧起一泓清水往脸上扑,有一种清醒淋漓的快感。冷不防从背后传来一道娇媚的男声:“宝爷您放心,妙心都安排妥当了,您自去就是。”      声音离的极近,好在是隔了一堵墙,小田呆在院角下,不敢动弹。天杀的,今个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竟是看这等机密大事。      另一道粗嘎的男声了冷冷道:“这会可仔细了,小妙心,只要你替我办成了事,自有你的好处。行了,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      接着是唇齿相接,衣料摩挲的声音,那唤作妙心的人刻意的娇吟声。怎么同样是男人,有人叫了你全身发软,有人叫你是全身掉鸡皮疙瘩。太娘了!      两人唧唧歪歪了一阵,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妙心的跺脚声,“死寻芳,看你还摆什么清高,一个戏子而已,人还不是想玩就玩。二两银子买的好东西,够你喝一壶了。”      或许是今个惊的太多了,小田就是掏尽耳朵也洗不干净,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终于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正有人喊妙心上场呢,跟着他出去就能找到了路了!       ☆、腹黑寻芳   出门没看老黄历,出门尽踩臭狗屎。田小田猫背躬身穿出了戏台后面的换衣间,虽说锣开鼓鸣,倒还没开腔。周家大院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沟壑里,大树上,嘻嘻哈哈挤挤攘攘。田小田人小腿短,从人缝里钻,本就被汗淋透的衣衫这会如水洗一般,汗味,潮味,臭味,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发酵,闷的人几欲发呕。      短短的一段路,她挤了一刻钟,终于挨到牛氏他们身边,哦呵!她扒拉下头发,听见窝在墙角下的小乞丐两眼发光。不对,人是盯着戏台。这般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跟台上的人同悲同喜。      “快坐下,别挡着了。”牛氏看都看不闺女一眼,把她往条凳上按。田小田拍了拍胸脯,趁人没注意自己,提提满是泥印的黑布鞋,摸摸乱如鸟窝的头发。顺着那咚咚响的开场锣鼓声望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压压的头顶,往上是新砍的杉树杆搭成的戏台,几个鸡皮鹤发的老头拉弦提弓,依依呀呀开锣了。      乡野之地的戏莫不是臆造出来的才子佳人,寻仙问道。但是胜在台上台下都很投入,开始只觉得的花红柳绿新鲜,小田看的似懂非懂,好在牛氏是个大嘴巴,台上唱一句,她就掰着手指数一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有个自动翻译机在,田小田也渐渐看出了门道,这是临川的鼓戏,有点类似花鼓戏和越剧的综合,丑角负责插科打诨,旦角小生专门开腔拔调,这不,一个猴脸打着筋斗下去,两个头戴东坡巾着圆领袍上来,一高一矮,一挺拔一袅娜,底下便是一阵起哄声,有小儿拍着巴掌脆生道:“娘,梁山伯!”      春分和暖,日头渐升,点点碎金洒在乌鸦鸦的头顶,小田半眯着眼打盹,被杜葱葱一拧,那尖利兴奋的声音刺人耳膜生疼,“快看,寻芳,寻芳出来了!”      小田起身看,台上两人相转身过来,一个婉转清丽,身段袅娜,葱葱玉指如兰绽放在水袖间,说俗了,就是美人如花隔云端。而边上那一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寻芳公子了。      微风徐徐,戏台上幡旗猎猎,那一袭宽大的天青书生袍袖在风中摇曳,日光氤氲,尘土蒸腾,颇有东君下凡的风采,让人生不出亵渎的心思,就是他身边的那位美人,生生烘托成了使女。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周遭的一切声音色彩都化为空白,在一片空的白中,他是唯一的光彩,那一点绿,妖娆伸展,傲气凌人,是整个春天的绿,是整个世界的绿,濯濯如春日柳,皎皎若水中月。      漆黑如墨的眼眸盈满深情,好似一泓水,一碰全倒出来了。      小田猛的撞进另一番天地,只觉没有再好不过了,这个人是用生命在唱戏吧。(= =!)难怪他如此受追捧,难怪他如此美丽,他流畅如水,婉转若鸟,翩跹似蝶,集中了世上最好最美的部分,用他的一腔情熔铸出最美的风景。      她站在芸芸众生中,仰望着他,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骄傲,怎么会容许有人看见的他的不堪。      他曾在宝马香车上优美的吟唱,他也在屏风后头玉体横陈,他也是台上令人心醉神迷的寻芳。      她尴尬的想钻到地缝里去。      无法呼吸。      台下的人跟着台上的同喜同悲,吵吵嚷嚷,推推挤挤,叫好声,喝彩声,他们像是沉醉在甜美的梦里,不愿醒来。      那呼呼的风声直直从台上袭来,四面八方来惊呼声,她机械的抬头,勉强的侧了一下,但是还是来不及,一个冰冷的物事狠狠的砸在她的脑门上,疼的发憷!      她紧紧的抓住罪魁祸首,入手一方方小小的环形圆佩,并不大,却又润又重。她吃牙咧嘴深吸一口气,身体往前一仰,被后边的人往下拉,“别挡着了。”      很嫌弃的声音!      她略略一看,左右的人早就如痴如醉,牛氏捂着胸口连咳嗽都不敢。      这叫什么事啊,她成了狗嫌猫不要了。      “小田,我都看见了,嘿嘿,是寻芳,我们等下去找他好不好。”杜葱葱并不理会她,在那自顾自的说。      方才人多口杂,小田并没看见这东西是哪来,被杜葱葱的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她还沉浸在见到陷入美人计中不能自拔,人就有了对付。      她打量自己,这一身蓝裙并不特别,在场就有好几个小姑娘穿,就凭一个背影,寻芳也该瞧不出是谁。那他又为什么要砸自己。小田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陷,但是没由来的不敢再往上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当空照,长年菜色的大人小孩红彤彤一片。那一片红落在她眼里刺眼的很。终于那笙箫落慕,戏台无人,小田悄悄扒了扒门帘,企图盖住红肿一片。      人群熙熙攘攘相约而去,等吃饭完再来。小田同牛氏和谷娘说了句话,让他们先走。杜葱葱本来想跟着去,无奈她家小妹多,姐姐不肯走,妹妹打滚哭,惹的杜婶大喊大骂。杜葱葱是个面皮薄的,眼泪汪汪回家去。      没了跟屁虫,小田吁了一口气,拈着烫手山芋,丢了又可惜,留着又怕人顺藤摸瓜,送去吧,更加暴露自己。她怔怔愣在当场,丝毫不知自己呆呆的傻眼落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奇怪。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寻芳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小田本想让小儿把东西送过去,谁料人已经来请了。      她懊恼咬着下唇,半仰着头,日影映照下的肌肤水水粉粉,像半含苞的莲,俏生生的可人。      “进来吧,外头晒,门敞着,吹吹风也好。”他随意的坐在小凳子上,转身捧了杯茶,声音沉静如水,温煦似风。      单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此人很会做人,态度亲切又礼貌,考虑周全。      小田品出了话里意思,脸红的滴出血,不动声色让她不晒太阳,又顾全了小姑娘的声名。      她搬了最近的门边的小机子上坐了,一手扒门,两个眼睛乌溜溜的乱转。他穿了一身极普通的青衣,黑的泛白光的青丝被木簪挽于脑后,小南窗的窗棂微微动,带起一阵风,如丝如缕的墨发散在鬓角,露出半张如玉如莹的脸。      “一点也不像。”她撑着小脸,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在台上他是浓墨重彩,漂亮的不像话。一下台,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是说不漂亮,气质更胜,这种气质很特别,不是单纯的俊美或英武。台下的他就是一抹浅淡的勾勒,是风,是水,是月,简单而隽永。      他拿手撩了撩散乱的青丝,将红漆盘里头的茶点往她前面推了推,“云片糕香甜可口,清韵他们都喜欢。”      粉嘟嘟的小姑娘有种让人喂饱的欲望。寻芳见她不肯东西,自己先拈了一片尝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了。”      小田才反应过来,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她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人,或许第一眼看着是不像,他一动,就跟戏台上的人连起来,许是长年的功夫在身,他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带出了雅韵,好看的紧。      这个人,生的好看,唱戏也好,最难得还这么贴心,怕她害羞不肯吃,忍着甜腻也往下吞。田小田活了两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让人舒服的人。不知怎地,她竟一点也不怕了。      “很好吃。”小田尝了两块,过了一会,方才道:“这是我捡到玉佩,是方才你不小心掉的。”      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捧着褪色红绳编的碧玉环形佩,煞是好看。      寻芳闻言一愣,笑靥浅生,伸手拿过小姑娘头顶上的草叶,在手里把玩,“是我不小心砸到了姑娘,这枚玉佩就当赔罪,姑娘收着吧。”      她不肯言声,额角虽疼,但也是肿了一块,并无流血淤青。要说赔罪,还是自己赚了。若是换了别人,她定然是欣然受之,毕竟田家不富裕。但是眼前的人,自己与他牵扯太多,巴不得离的远远的。      “不妨事,没什么大碍。您说笑了,无功不受禄,您还是收着吧。”小田说罢就把玉佩放在桌子,想着要开溜。      无功不受禄,一个小村姑也有这般见识?寻芳面色不改,她有她的小心思,他也有他的算盘。既然来了,自然走没那么容易,他失落道:“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娘留给妹妹的,若她还在,也有你这么高了。”      小田心中烦乱,本想一走了之,谁知听了他的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别看她平时嘴利口快,最怕听别人的伤心事,尤其是小儿夭折。他们家就长年笼罩在失去幼弟的愁苦中。      他这一叹,似愁还怨,田小田的脚拔不动了,叹气道:“你也别伤心,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总会过去的。”      “哦,”他低头和她对视,眼眸晶灿,两丸水晶果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也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你家也.....”      田家的伤心事,田小田是不想同人说的,一来她不是喜欢唱苦唱忧的人,二来她也确实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倾诉。十岁的小姑娘在别人眼里还是孩子。许是他眼里抹不开的忧悒,许是她实在憋的太久了,待她一股脑把家里的事都说了,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交浅言深,此乃大忌!田小田,你个傻不拉几的傻蛋,笨死了。      寻芳饶有兴趣听了小田的姑娘,安慰了她几句,便送她出了门。      这头小田解开推辞不掉的小布包发窘,云片糕,小药瓶,还有玉佩,贴心的很。      那头寻芳拈着一片从她头上取下的草叶,素馨花叶,这个品种,这个村,只怕周家才有,那个人,定是她无疑了。       ☆、亲家之事      “俏娘,你去请秀婶过来坐。”牛氏拍了拍旁边的小板凳,得意的咯咯笑,盘成脑后的螺丝鬓散发着菜油香味。田小田吞了吞口水,早上出门早,灌的菜花饭早就消化了。她顺着牛氏所指的方向看去,秀婶穿了件酱色褙子,面上淡淡的,比起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的农妇多了几分秀美。大儿子吉哥高如竹竿,伫在人群中,小儿子祥哥怯怯的巴在秀婶屁股后头,眼巴巴望着边上卖小油饼的摊子。      田家和郑家如今说了亲,也算是半个亲家了。田小田知道娘的意思,毕竟女儿要出嫁了,先讨好未来婆婆要紧。她回头看了眼二姐,红云早就布满耳根了,羞的不行。她抿嘴一乐,颇觉有趣,便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秀婶母子跟前,笑道:“婶子好,您也来看戏啊,我娘他们在那边呢,一起坐坐热闹些。”      秀婶微微一笑,露出亲切的弧度,慈爱的看着小田,“小姑娘嘴甜,是啊,你们也来了,酒婶客气。好说,好说。”      略略说了几句闲话,秀婶也没推辞,拉着小儿子祥哥这边来。      至于吉哥,因他人太高,小田只瞧见他喉咙珠飞快的滚了滚,并未开口。毕竟是未成亲的小儿女,要避嫌,自然不会跟着过来。      牛氏忙起身来相迎,亲亲热热的唤道:“大妹子,来来来,可是见到你了。昨个瞅了一圈,都没见着。”      周家的大戏一共要唱三天,今个才是重头,秀婶拂了把耳边的发丝,笑眯眯的拉了牛氏的手,笑道:“昨个有些事耽误了,没来成。作孽了,这不,祥哥一直念着了。”      接着便是晚辈同长辈见礼,小田还注意到秀婶不着痕迹打量着二姐,面上泛笑。      祥哥挨着秀婶坐了,秀婶边上是牛氏,接着是二姐和小田。戏还未开锣,满院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前头的四婶还别有意味的问小田:“俏娘,你娘亲家来了啊,哎呦呦,一个寡妇,穿的这么整齐做什么,一看就不正经。”      可不是,四婶头上插了映山红,身子着的是亮紫的被子,当真是又俗又艳,尤其在日头照耀下,简直眼睛疼。比起清秀的秀婶,当真是丑的难看。穿的难看都算了,张嘴就喷粪,小田左右一看,没见四叔,敢情又去偷吃了。      “四婶,您穿的这么好看,老盯着别人做什么,莫不是您觉得她更好些。”小田才不怕她,哼,占了便宜还想卖乖,好人坏人都让你坐了。      四婶骂骂咧咧回头去,惹的人群一阵发笑。      小田拉着二姐的手悄声道:“姐,别理她,她是小鸡肚肠。你看到那边柱子前高个没有,最高那个。”      谷娘伸长脖子一瞧,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的目光正撞过来,日光形成的光晕并不能看通透。      “啊。”她惊呼出声,紧紧拽住妹妹的手低呼:“我见过他,见过。”      同一个村的,就算见过面也不奇怪,小田觉得姐姐大惊小怪了,“我也见过呢,还不止一次,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谷娘往柱子那边一扫,人影不见了,“你还记得镇上清和堂不,我经常带娘去拿药,就在那里见过。”      不是吧,小田窘了,莫非吉哥早就瞧上二姐了。毕竟古代不是现代,成亲前能打过照面已经很不错了,要想深入了解那是败坏名声的事。她想了想,好奇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总不能问你喜不喜欢他吧,且不论古人含蓄,自己才十岁,这话怎么也问不出口,只能拐弯抹角探话。      谷娘尬尴的笑笑:“太高太瘦了,怕是做不动事。”      瞧她二姐多实用,凭良心讲,吉哥的模样清清秀秀像他娘,比起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好看些。不过谷娘是实在人,她不看人长相,主要看能不能干,肯不肯干。      “高不代表不会做事,他爹死的早,这家里里里外外定都是他。做肯定会做,只是家里苦,怕你受苦。”小田想了想,见过他两回手里都在做事,可见不是个懒的,家底薄,只怕会苦。      正想着,那边牛氏的声音传来,“秀婶子,我家谷娘是个实趁姑娘,不瞒你说,自打那小儿子走了以后,我这身子不大中用,家里两个姑娘都是懂事的,别人家的这么大还在娘面前喊吃奶,他们两个煮饭喂猪从不让我操心。日后,你也是个享福的。”      秀婶一迭声道,“这两个姑娘都是我们看大的,模样好,性情好,真真是花一般的人。婶子养的三个好闺女,都是同村同源的,走动也容易,这姑娘出门,也近在爷娘跟前。”      这话就说到了牛氏的心坎里,看中郑家,一来是看的吉哥也算知根知底,二来也是两家就是三泡尿的路,万一娘家有事,也算顾的到。      不管底下人如何吵吵嚷嚷,好戏依旧要开锣,这不寻芳舞着水袖如斑斓的蝴蝶出场了,这次是寻仙问道的戏份,他扮演的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历经磨难,修成正果的故事。这不扮秀才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扮和尚宝相庄严,悲悯众人。看戏的人或哭或笑,比唱戏的还认真。      这个人看者浅,实则深,段数不是自己能扛住的,日后能远点就远点吧。小田也不禁叹为观止,简单的戏台,艳丽的扮相,偏演出了喜怒哀乐,芸芸众生像。      “俏娘!俏娘!”娇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唤道,她抬头看,一张抿嘴笑的圆脸,耳朵尖尖的,像只小松鼠。杜葱葱口里是喊她,眼睛往秀婶那边瞅,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眼。      她同杜葱葱向来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索性拉着她的手挨着板凳坐了,“你今个来的晚啊,都过时候了。”      杜葱葱也不言语,用手沾了点唾沫在鬓边一卷,弄出个小小弧度,这才大大方方往秀婶边上的未来夫婿祥哥看去,那家伙被她一看,忙把手里剩下的两颗糖葫芦往嘴巴里塞,活脱脱一个大金鱼。      噗,小田哪还能忍的住,一个是早熟,一个还是孩子性。杜葱葱气的眼前发红,赌气道:“这么大人了还吃糖葫芦,躲在娘后头,真是没出息。”      “小儿都爱零嘴,别说你不爱。”小田一讪,地上的瓜皮果屑,门口摆起长龙的小摊,糕饼瓜果,香飘十里,别说孩子,好多大人也吃的满嘴是油。      杜葱葱瞪了那家伙一眼,学大人叹气道:“不说他了,没意思。对了,昨个那玉佩给寻芳了么,你见着他人没有。”美色当前,未来夫君算什么。      见了,还吃了,这话她也只敢放在心里说,要在现代,这事就相当于找偶像签名,可放在古代,小姑娘同男子交往,传来传去这名声怕坏了。她就担心杜葱葱说漏了嘴。所以道:“我让戏班的人送去了。”      “哎呀!多可惜啊!”杜葱葱难掩失望,“你没见到人,那他给你回礼了吗。听说他可受捧了,好多老爷夫人就喜欢他唱堂会,那些好东西跟下雨一样往台上掉。”      寻芳这人,用常说的话来讲,就是长的这么般美就不该有这么好的唱腔,有这么好的唱腔就不该长的这么美。在现代泡菜国的粉丝还给明星送大米呢,瞧瞧我们天朝,直接上真金白银。要是咱有这么多钱,做梦都会笑醒了。      “得了,再好那是别人的,你啊你。”她摸了摸怀里的环形玉佩,不知不觉神游天外,这玉看起来温润滑腻,白里缥翠。看起来价格不菲。看来古今都一样,种田的是最没钱的。玉佩不菲也是针对田家来说说,他们姐妹只有两对细银耳环,还是牛氏融了自己的陪嫁银镯请村口铁匠打出来的。余下就是一对银簪,是二伯娘给的。这块玉大约能值几个钱,到时候救急救难也成。只是这些蝇头小利,终究不是发家之道。二姐眼看就要成亲,嫁妆钱哪里来,靠老爹早起晚归给人砌屋搬砖,还是老娘没日没夜扎针刺绣。穿越前,她本就是即将要毕业的学生,一腔心思都在了谈恋爱上,生活懒散,足不出户,根本还没想过挣钱。这下可好,不说一家四口的担子在自己身上,过惯了吃穿不愁的日子,这下变成累死也吃不饱穿不暖,人逼到这份上,潜力是无穷的,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站在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通通一边去。这个时代是历史上不存在的年代,简单来说就是架空,大约是唐以后的五代建了个周朝,类宋,连皇帝也姓赵。可惜她文史类的东西学不齐全,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出口成章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关键是她只记得那句春眠不觉晓,会计系的姑娘真是伤不起。      于是穿越过来三年,她除了孝顺父母,治疗情伤,也是混混沌沌度日。这不被寻芳一比,顿时觉得日子难熬起来。二姐既然出嫁,那她招赘是铁上定钉的事。要招赘,那么这个家她也要出力,两姐妹的嫁妆银子,父母百年的葬送钱,生儿育女的抚养费用,哪桩哪件不要钱。她一不会发明,二不会创造。做什么好了,有了!      有人说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在她看来,一没头本,二没人脉的条件下,小吃小喝最赚钱,不如去卖串串!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要日更甚至双更了 ☆、缘起缘灭      串串头本低,只要一口老汤,青菜肉类若干,水一煮,浇上葱蒜即可。种类多,味道足,管饱胃,价钱便宜。这是一种,要是不喜欢吃汤汤水水,咱还可以买烧烤,一串一个铜板,就给小孩子当零嘴吃。      她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有机会,等不及戏收场,在家里疙瘩角找出个新鲜的竹筒,细细劈了成小棍子。等田家人三三两两回家来时,小田已经坐在院子里洗冬瓜莼菜了。      “串串,你这个死丫头,好吃好喝供着,还给老娘找事,我看你是皮痒了,好好的菜不吃,尽是败家。”不等田小田说明意思,牛氏第一个跳出来,在饭桌上撂碗甩筷。      谷娘拍了拍牛氏的背,扶着她顺气,眉头夹的死紧,“你从哪听的这东西,费油费菜的,要是没人买,岂不是糟蹋了。”      小田在一看田老爹,闷头喝酒不知声,就知道这事还没成,家里人就不同意。她忙敲碗道:“怎么不成,咱们就卖一文一串,街上卖糖葫芦不就这样。你们都没见过,燕喜班知道不,我就听他们说在别的地吃过这东西,还说卖串串的人都娶上娘子了。咱不说娶上娘子,得娶个夫君回来啊。”      一席话说的在桌的人绷的都绷不住,才十岁的小丫头就喊夫君,牛氏一口气呛在喉咙眼,咳声里带了痰意。听在众人心里更添愁绪,牛氏的病是无底窟窿,多少药材填下去,只是吊着命,并不见起色。家里要是没有大的进益,日子总归是苦的。      谷娘抬头见娘枯黄的病容,回首看妹妹一脸期盼,忍不住问道:“当真能挣钱,你莫不是来哄我们。”      “姐,我的二姐,我听的真真的,这串串啊,清水镇还没人卖,不说别的,三年前临川开了虎渠联通东西,南来北往的船队都在镇上过,不说别的,你看看码头边上卖油条的,家里新盖了屋。咱家的串串价钱公道,小儿来一串,大人来一串,一串一串钱就串起来了。”      串串本来就是薄利多销的东西,要是在石头村卖,还真卖不了多少。可清水镇不一样,不消说赶集之日人潮汹涌,就是平日里头也是络绎不绝。尤其是临近码头那一带,开了不少食铺,间间爆满,连带着水边船娘的生意也见好,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那地是灯红柳绿,香艳无比。      不过,小田想的是先跟着燕喜班跑,刚好过两日是镇上刘老太太六十大寿,明个先在周家卖。      田酒生一辈子都是地里刨食的佃农,挣的都是血汗钱。所以小田一说,他开始觉得是异想天开,待她条条细细都说清楚了。想着,反正成本也不高,就当让她玩了,卖不出去就自家吃。      当家的一拍板,田老娘骂骂咧咧也无法阻止小田的决心。还是谷娘好,给爹娘打了洗脚水以后,帮着妹妹一起串菜叶。      天蒙蒙亮,小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板上起来,拿着连夜用合面粉油炸的串串,因为赶的急,炉子什么都没备好,索性在家备好,什么辣椒粉,芝麻粒,蒜水生姜条全装在小钵子里,底下用盆装了木炭,这样烟熏保温。      今个是燕喜班在周家的最后一天戏,本村外地的人纷纷早来了,好些人饿着肚子就赶路。大人还好,大不了咽口水,小儿哪里忍的了,闻着一路小摊的香味,哭着闹着要吃。      小田在戴着头巾在一众大妈大叔的吆喝声中越发娇小,什么小姜豉类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纱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等等,尽是是些瓜果蔬菜类,一文一个为多,牛羊肉也少见,价钱多为十五文,一般人家买不起。      她瞅着面前的串串儿,庆幸这市场定位是准确了,多为贩夫走卒,零嘴卖不了高的,自个串的多是芋头莼菜豆皮豆腐之类,既管饱又可口。只是看的多,买的人少,她张了张嘴,吆喝不出来。      眼见卖姜辣萝卜的大妈已经做了好几桩生意,笑的口水直飞。小田憋红了脸,拿出往常说话的韧劲儿,唱道:“串串好,串串妙,吃了串串能长高。串串香,串串甜,串串只要一文钱,串串美,串串好,串串让你管吃又管饱。”      大妈大叔的吆喝声中出了个甜妹子声音,引的来看戏的路人纷纷注目,还有几个在地上打滚要零嘴的小儿立时也不哭了,口里嚷嚷着串串。      “哎呦,这不是俏娘么,你怎么在这呢。”周扒皮周公子领着一群毛头小儿屁颠屁颠窜过来,在这些流鼻涕的小鬼面前,他的胸脯拍的啪啪响,翻了个眼白,得意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没见过。”      哎呦额,祖宗额,千万别来捣乱,小田第一次后悔前头欺负周公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想了想,反正没人吃,拿他当活广告算啦,“喏,这是串串,家传秘方,小儿吃了长个,妇人吃了变美,男人吃了变强!”在人群哄笑声中,她递了一根豆腐皮给他,“您是要香的还是辣的。”      周扒皮是想嘴上占占便宜,心里可甜了。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腮帮子的肥肉甩来甩去,洪声道:“这么好,香辣的,给我来十串。”      “好咧!”好家伙!小田看到了财神爷啊,她麻溜的用劈好的柳条儿往豆腐皮上刷姜辣蒜水,顷刻十根串串就拿出来了,“一根一文钱,十根九文。”      周扒皮带着一众小弟耀武扬威叼着麻辣串串儿到处招摇,成了活广告。都是乡里乡亲的,周老太爷的幺孙带头买,小田面前买串串的人一个劲的抢,一天下来,近二百五根串串连竹签都没剩下。      她心满意足的摸着油答答的铜板儿,刚好二百三十四枚。除去买豆腐的二十七文,油若干,炭若干,将将有近二百文,田老爹从天光做到漆黑砌屋,到手也只有二十五文。一天二百文,十天就有二两银子,一百天就是二十两,一年不到,欠周家的三十两银子,就能还清。      水池边树影晃荡,映着她的圆圆的脸,弯弯的眼儿。人潮中红红绿绿,一抹灰衣宛若净土,小和尚本随着师傅下山化缘,路过石头村,远远看见那个在树下池边的傻笑的姑娘。      “你......”小田把布袋系好,哗哗作响的铜子巴在胸前,咧嘴笑,“你怎么来了。”      宛如空山新竹的远山支手念了句佛号,微微朝戏台边上长廊点头,待小田明白过来,才道:“你也喜欢听戏吗,这么高兴。”      她看着那坐在高台上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回头看着远山,整个身子都倚在柳枝上荡秋千,“你也看出我高兴了,嘿嘿,是挣钱了,卖了很多串串,可惜不知道你来,不然给你留一串。”      远山觉得她叽叽喳喳跟树上的小黄鹂似的,圆圆的小脸上盛满了眼光,不禁心里一暖,“下回来讨要就是,还会短了我不成。”他穿僧衣,念佛号,芯子里头扎扎实实是个俗家人,直直道道的,有什么说什么。      小田就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那可是你的说的啊,你走南闯北的,见识多,到时候帮我尝尝,看看要改进没有。”      “嗯嗯。”远山应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田小田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抽空扫了一眼台上热热闹闹,人群伸长的鸭脖子往上瞅,无人注视这个角落,“远山你真好,我家没儿子,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这话其实有玄机,一来隐晦透露了自家的难处,二来是拉近两人的关系。她对小和尚算不上喜欢,但是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好感由来以久。若是能培养个忠犬来,总比到时候抓瞎好。      “没有子嗣,日子是艰难些。”远山一愣,抬起头来,露出那双澄澈空明的眼睛,“难为你小小年纪当家。”他喃喃道,眼里有怜惜和敬佩,简单,单纯,总是贴心,没有把她当成孩子来看。      扮了这么久孩子的小田微微放下了心防,轻轻一叹,“是啊,是艰难,日后更难,因为要招赘。”      锣鼓喧天,笙箫齐鸣,戏台上正是到了最紧要的时候,离的这么远,寻芳的优美的嗓音若晨间的薄雾,笼罩了一切,让一切声响湮灭其中,包括她的喟叹和说话。      小和尚只看见粉嫩的鲤鱼小嘴一张一合,听不真切,下一刻,万籁无声,只听有人高喊:“完了,唱完了。”      乱如虫蚁的人群纷纷散开,小田咽下喉咙里的话,匆匆作别,“你下回来石头村来我家化缘罢。”      被人看到不甘心,可就这么匆匆忙忙说出口也不甘心,她想来想去,只得等下一次。      缘起缘灭,就是这么奇妙。       作者有话要说:生意经戏份一点点 主要是感情戏 ☆、有人眼红   第一天赚了个满堂红,卖串串的生意自然再也没人反对。好在架空的大周朝没有程朱理学的约束,民风类唐,寡妇可以再嫁,未出阁的闺女也能抛头露面,就算穿的袒胸露乳的无妨。大户人家还好,尤其是农门小门小户,填饱肚子紧要,对女儿家的束缚没那么重。所以小田提出和老爹一起去镇上摆摊,老爹眉头能夹死苍蝇,也只能同意。      家里就四口人,牛氏不中用,谷娘是临出嫁的姑娘,若在出门在外,怕惹人闲话。小田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个头也不高,没人把她往大姑娘身上想,从某个方面来说,也能避免尴尬。      按照她的设想,本来是准备卖麻辣烫,只是一时之间寻不到那么大的炉子,且古代山路崎岖,负重多靠背使力,就是搬起不易。索性就买烧烤,冬天烤火的盆是现成的,去村口铁匠那打了一个格子架,再把积年攒的木炭点燃,地里种的菜蔬,水里捉的鱼虾,买的豆皮豆腐,零零总总,早上整好,待食完早饭,田酒生就两个箩筐挑起向镇上迈进了。      继跟着燕戏班卖了几天以后,他们在镇上小河口地找了个地摆摊,南来北往的客商,粗声豪气的汉子,配着小田编的串串歌,太阳没落山,箩筐就空了。      生意好了,眼红的人也来了,这不立时这街上就多了几个买串串的摊,有一个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喊自家是正宗串串。串你妹,这是咱从现代搬过来的,别无他家。只不过,串串看起来简单,实则学问大,比如田家串串先用骨头汤过了水滤干的,裹上了调制的面粉,葱姜蒜辣芝麻,被小田调出各种口味,自然比那些在架上烤,胡乱上点盐的串串口味好的多,本来卖买就是常来常往,图的就口味,大家伙心里有数。再者说了,小田又额外采用了促销手段,比如买五串送一串,比如买十串可以抽奖一次,最高奖励有十个铜板。凭着过硬的质量和新奇的招数,山寨党们自然玩不转田家串串,跟着偃旗息鼓卖别的了。      眼红不止是同行们,街上的小混混也眼红,许是看着一老一小好欺负,三不五时来要点零花花。田老爹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个再实在不过的人,许是被欺负过头了,咆哮而起,差点把火钳插到人鼻孔了,嚷嚷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我家姑爷是王大河,撒泡尿照照镜子!”      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会来事,姐夫王家是世代米商,在清水镇喊的出名。那几个油头滑脸的东西惯是欺软怕硬,这不撂下几句狠话,悻悻然走了。小田瞧着盆里烧红的炭火也没起到作用。      夜幕归西,他们准备收摊归家,云娘这才施施然过来,当着众人是亲亲热热把两人请回家中作客,待看热闹的人散去,她那美丽高傲的大姐从鼻孔冒出两柱粗气,不大高兴道:“俏娘就是你事多,好好的闺女出什么抛头露面,要不是今个听人说,我还不知道咧。”      云娘从小生的美,个性傲,加上牛氏偏疼,如今又落了个好婆家,自然说话腰杆直,明着是说妹妹,实则是指责亲爹丢了她脸面。尤其是上回给谷娘的亲事不成,生了嫌隙。但她惯会做面上功夫,就是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也是笑眯眯。      小田才不信大姐才知道呢,他们摆摊都有近一个月了,镇上谁不知田家串串,不过是大姐觉得自家有钱高了一头,要把面子赚回来罢了。当下便笑嘻嘻道:“还是大姐心疼人,我没捣乱咧,都爹在忙,我打打下手。”故意把话转成了关心。      唉,这气归气,终究是一个娘胎出来了,虽说情份薄,还是有情份在,这一老一小守着炭火盆,就跟火上烤的腊肉一样,又黑又瘦,云娘把刻薄的话咽下去,引着他们进了屋,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叹息道:“爹,三妹,你们就没把我当自家人,这一来一去近二十里路,也不肯进屋歇气喝口水,我也是担心。”      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凡没有必要,哪里会来麻烦姑爷家里,惹的姑娘被人瞧不起。这点分寸,田酒生分的清楚,忙摆手道:“大河也忙,再说就是卖点东西,就费点口水,哪里辛苦了。”      云娘摆好了饭,鱼肉都有,又给爹上了酒,唤了妹妹坐下来,“趁热吃吧,今个婆婆带水哥走亲戚去了,大河和三弟出门了,家里就我和香穗在。”      “恩恩,”小田胡乱的点点头,操起筷子就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自家卖的串串吃了不顶饿,她总觉得吃了浪费铜子。      只是一入口就知道味不大对,鱼虽用油煎炸过,还是难掩腥臭,肉又老又糙,就是两道青菜炒的可口。她眉头几不可微跳了跳,心道,心许是天热,不好存。      “你最爱鱼和肉的,我特特早上去买的,可还入味。”云娘一双桃花眼泛光,到底是生养过的妇人,胸鼓腰细,像一颗熟透了桃子,微癫癫挂在枝头招摇。      好歹是一片心,不能说不好,小田忙不迭点头。      云娘渀佛放下心来,把妹妹夸了又夸,拐弯抹角问了卖串串的事,什么秘法啊,赚头啊。小田不是个肯吃亏的,当初决心卖串串就怕别人知道法子,故特特每夜窝在灶屋调配不许人靠近。      挖深了不见水,云娘脸上就着了色,田老爹只顾喝闷酒,并不搭腔,俏脸嘴巴紧,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她握了握妹妹的手,心疼道:“小姑娘家家的,别人家都是教养,你看看你,跟黑雷公似的,本就长的一般,这.......你我是一个娘胎出来,有些事别人顾不到,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疼。过几日就要端午了,日头越来越烈,只怕更晒,先不说把皮晒黑,单单就你这身子骨,暑气难捱。”      想挣钱又不想费劲,世上就没这么好事。小田也没有办法,卖串串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若是停了生意,只怕好了别家。她停了停筷子,端起菜汤往下灌,抹了抹嘴巴,一脸惬意。      “哎呀呀,你这个榆木疙瘩。”云娘嗔道,葱白的手指往妹妹脑门上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就想着眼前的甜头,到时候挣钱了,还是要花到药铺里去,人更受罪,倒不如.....”      小田才明白,话里有话,等着人钻呢,她不算聪明,但是不喜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着白日里擦汗的帕子抹了嘴皮,看着坐在桌边殷勤给他们劝菜劝酒的姐姐,只觉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温暖冷却了下来,微微垂了头,不去看她。      云娘只当这个妹妹脑袋装了浆糊,抹不清,咯咯笑道:“姐姐也是心疼你,你看都是在镇上摆摊,在哪不是摆,摆到咱家铺子前岂不是更好,姐姐可以帮帮手,再说了,也没人看来欺负咱们了。”      这个姐姐当真是聪明的紧,小田愣愣的,转头见爹不吱声,低低一笑,潸然道:“按姐姐所说,若是天热天冷,我们都不用来了,姐姐看着就是。”      这话只差没有说,把生意让他们家来做了。云娘整个脸都红了,笑笑看着妹妹,她眼儿弯弯的,嘴角绽放一抹灿烂的笑,异常生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便是我帮你做也成,妹妹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青砖瓦房,窗几明亮,比起田家拥挤的阴暗小屋,王家算的上是天堂了。怎么住的越好,心越黑呢。小田的心凉透了,扶起半醉的老爹,回头道:“大姐,承蒙您照顾,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说罢从兜里摸出五枚铜子排在桌上,“今个水哥不在,这几个钱归我给他买零嘴吃,您别嫌弃。”      云娘哪里肯让他们走,横在门边拉着妹妹的手劝道:“你这孩子不懂礼数,爹都喝醉了,还走什么走,就在这里歇一宿,明个再走吧。那事若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合计合计。”      “不了,娘和二姐会担心。”她绕过云娘走出大门,云娘在后头跺脚,唉声道:“你就这么走了?”      小田实在不想同她过多纠缠,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好扯破脸皮。      “唉唉唉,俏娘,死丫头,走什么走,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横眉瞪眼,叉腰撅嘴,“这事你同娘去说说,过两日我去看她老人家。”      小田听了,头疼欲裂,云娘想把串串的生意拿去,这可不是件小事,关于全家老小吃喝的。往常总觉得她大姐嘴巴多心眼多,给妹妹们丢两件旧衣裳就算是了不得的恩德,要在娘面前大说特说,好像她是全家的救命恩人一般。她虽不心喜,但是从不戳破,看在原身的血缘份上,忍了。可惜人自私是能到一种境界的,这事没完。      “姐,这事不用说了,你若是回来陪娘说说话,我们高兴,你想要串串生意,怎么也都不能。二姐要嫁人,我要招赘,都是要花钱的。这串串卖的血汗钱,一个铜子铜子攒起来的。你想要也成,出五十两。”      小田见她白了脸,二话不说,挑着空箩筐往回家的路去,天色渐渐阴沉,心也跟着黯淡。借着柳梢月,终于回到了家,迎头正碰上隔壁的四婶,腆着脸打趣道:“哎呦喂,可不是俏娘回来了吗,四婶这屁股都坐疼了。”       ☆、俏娘发飙   第二十一章      方才在大姐家吃的臭鱼糙肉烦恶心,回来又给添堵。田小田的脸色已经能和夜色媲美了,她刚踏进屋,四婶就殷勤的往上凑,吓的腿都不敢往里迈了。      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平时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这厢讨好,小田下意识的看向屋内两人,牛氏满脸堆笑,谈兴正浓,二姐的厚唇抿的紧紧的。      “她怎么来了?”小田背人打了个眼色,谷娘拉妹妹往灶屋里去,边走边高声嚷,“娘,我们先去洗把脸。”      “哎呦,我们俏娘也是大姑娘了,见识多了,也学镇上的姑娘爱洗刷。瞧瞧,这皮子白净多了。”四婶的脸皮能跟她良心一样就好了,小田歪在水架前洗脸,陷些一头栽进水盆里。      原身就是个十岁的萝莉,皮白细嫩的,天天日晒雨淋下来,脸上跟蒙了一层锅灰似的,连她自己都不忍心照镜子。谷娘揉了揉眼睛,撇嘴悄声道:“没见过这样的,坐了一下午,把娘哄的什么似的,说是来借钱的,娘不敢拿主意,她就不肯走,说要等你们回来。”      小田拿了竹筒杯子漱了漱,一口水吐在灶屋的一边的土坑里,石头的村的灶屋大多一边塔灶台,一边挖土坑,土坑不遮茅草,抬头就能看见满头星空,真多,就跟她的烦心一样数不清。      俗话说如蝇逐臭,田家孤苦伶仃的时候,也没见人伸出援手,这不稍稍有点起色,个个往上拿油水。借钱,借什么借,四叔本来就是里长,家里有几亩肥田,不说比周家,起码吃喝不愁,隔壁邻居的,时常见他们家炖狗肉烧羊汤的,便是半点油星也不漏。      她面上露出嘲讽的语气,苦笑道:“咱家还欠债在外头呢,哪有借。”      “我也不愿意。”谷娘轻声道,婚期定在八月初,她在家蒙头绣嫁妆的,为了省蜡烛钱,她每每都是日头起就来扎针,煮饭洗衣熬药喂猪,从没落下过,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渗人。      她想的是银子是妹妹挣的,出嫁要花,妹妹成亲也要花,哪能拿钱出摆阔,再说了,四婶那个花花肠子,面上说的好听,心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家里呢。      “姐,你先扶爹去歇息,我去打发四婶。她一个人长辈,也不好同我计较。”她就怕老爹一个不注意,被四婶哄瞒了去。      辛苦了一天的田老爹很快就鼾声如雷,小田转回堂屋,一脸愁云惨淡,小拳头握的咯吱响,气愤道:“娘,四婶,真是气死我了,怎么就碰见这些祖宗。”      四婶摇着蒲扇的手微微一顿,凑到小田跟前,帮她扇风,“这孩子,长的乖心眼好,嫂子好福气,小小年纪就会帮家里做事,哪像我家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皮实。”      明明要说好话,偏还要往人心窝里戳,四婶仿佛浑然不觉牛氏面上黯淡,亲亲热热的捋着侄女的小发辫,“眼见谷娘都要成亲了,我们家二郎也定了人家,就是镇上买豆腐的张家闺女。二郎人老实,只会埋头做事,性子跟你爹一个模子出来的,六礼也过了,只待八月办喜事。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说两家话,好好的一门亲,只怕要毁了,我这心里糟的很,没地说去了。”      “唉,我也心里堵呢,爹起早贪黑去摆摊,挣不到两个钱,偏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镇上几个太岁要喊要交钱,这下好了,老本都亏了。”想用苦肉计,那咱就更苦,话说出去还好,省的不长眼的打主意。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四婶狐疑的看着侄女,倒是牛氏,心烦气燥,执起那蒲扇就往闺女头上扑,“作孽啊,黑心肝的东西...”牛氏本就是泼妇,什么稀奇古怪的词都能骂出来,四婶听了老脸一红,索性也不劝了,火烧屁股一样溜了。      小田也委屈啊,谁被亲娘这么劈头盖脸打骂不心酸,尤其亲戚不是亲戚,是白眼狼,她不闪不避,越想越委屈,扯起喉咙嚎,心里的火也腾腾往上冒。      她这么拼死拼命护住这个家,为的就是让家人过的好些,穿越后才几岁,她就得想着当着这个家,要是一走了之,养活自己也不难,可现在生活有什么出路,一个人实在太累太辛苦了。      她一想心肝肺全挪了位,疼的不行,含泪到天明,连话也不想说。      小田赌气不说话,家里气氛怪的很,牛氏瞧着闺女脸上的红条暗觉手重了,又心疼被人拿去的铜子,绝对不肯主动低头。谷娘一个头两个大,劝哪边都不好劝,急的嘴皮起了一串泡。      小田这会真的气到了,再者也有故意做样子的缘故,这样一来,旁人倒更信田家没挣到银子了,再说了,牛氏的心是歪的,对她再好,她心里念着的还是大姐,万一大姐想从牛氏身上入手呢?好在她有准备,串串的独家配方是她调制出来的,她都关起灶门做,就是尝了味道也做不出。      闹剧过了一天,没想到惊动了田奶奶,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满头银丝,牙齿掉光,嘴巴往里抿成菊花,柱了把长拐杖,看那精神头,活过七八十不成问题。这不一点一点点进了她屋里。      小田对这个奶奶没甚感情,老太太脾气古怪,偏心也厉害,自从老爷爷走了以后,田家叔伯分了家。本来爷爷临终之前安排是奶奶在大伯家住,长子孝敬娘是惯例,再说了,分家产的时候,老大家也会占大头。      别看老太太个头小,想法可不小,她偏爱老四和老幺,索性赖着老四家不肯走了,自然四叔也跟着沾光,可把大伯气的够呛,在他家好吃好喝侍候着,老娘喊腰疼腿疼,一到老四家,抡起锅铲去煮饭带孙子,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说这不是作孽么。      老太太上了石板台阶不肯动了,唉声叹气,“老婆子的老寒腿,可怎么得了,入了半截黄土啰。”      小田气的发抖,这是做戏给人看呢,腿什么腿,早上还看见她担水健步如飞呢。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家老爹是抱养来的,可老爹最像爷爷,哪里错的了。      “奶奶,您小心,我来扶您。”她气的胃疼,面上抹不开,生怕别人戳脊梁骨道是不孝顺,半扶半拖把田奶奶搀进了屋,茶酒点心伺候着。      田奶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长拐杖敲的咚咚响,“丫头,跪下。”      “什么。”小田掏了掏耳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玩意,要她跪下。      老婆子耷拉的眼皮掀开,往地上吐了一口,抡起那根长拐杖,跟在地里捶地一样,把小田的膝盖弯了。      别说谷娘震惊,就是同闺女怄气的牛氏也愣在当场。自己的孩子不听话打骂都应该,可这么不声不响来一下,得多疼啊。      “娘,您别生气,谷娘给你奶奶端茶。”牛氏揉着胸口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抹泪哭道:“她哪里做的不对,您打骂我就是,她也大了,过两年也是大姑娘的,她不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      生不出儿子的东西!田奶奶心里老大不高兴,恶婆娘,病秧子,让他们家绝户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去死!她对这个媳妇几乎已经到仇人的地步,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仰天狂笑,“一窝子流脓水的坏胎,把老田家败了。”      牛氏的病一半是身上,一半是心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不出儿子的妇人,就是休回娘家也有。被婆婆一刺,只会哭。      小田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膝盖几欲晕厥,老婆子下手也太狠了,简直对仇人一样。      “哼!”田奶奶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三个人,指着谷娘道:“二丫头,你是个老实的,在奶奶面前不说瞎话。我们田家祖辈都是老实人,你去把什么串串的方子拿出来给奶奶瞧瞧。”      气焰这么嚣张,真是把人任搓圆捏扁,老婆子是直肠子暴脾气,定是有人在她面前唆使,四婶倒会算计。      谷娘茫茫然站在那里,什么串串的方子,她是第一次听说。      “别给我老婆子装疯卖傻,这方子怎么来的,这方圆百里没这个东西,难道是天上掉的不成,还不是趁乱拿的,什么坏种!”七老八十的人呢,一点不都慈。      小田思量着她的话,什么方子,什么狗屁奶奶,根本就见不得自家半点好,当初分家家里就得了个破柜子,这会子有鼻子有眼,差点没说是他们偷了祖传的方子。      “奶奶,”小田歪了脑袋道:“串串没的方子,是我碰见一个老婆婆教的。”      “屁话!黄毛丫头,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什么老婆子,怎么就给你,没给别人。这是老田家祖传的方子,哪有你们一家拿的道理,快拿出来。”田奶奶一想起老四媳妇的话,就暗觉有理,一定是偷了家里的好处。      反正是扯破了脸皮撕开了,混怕什么,她暗恨老婆子强词夺理,又担心牛氏会被气糊涂,再也憋不出,嚷道:“老婆婆说我孝顺呢,就教我做串串,奶奶您说这是祖传的方子,是怎么样的方子呢,我可没见着。”      什么祖传的方子不过借口罢了,田奶奶哪里说的出来,她只会虚张声势,“方子就是方子,哪里这么罗嗦。快拿出来!”      “奶奶您这是要明抢吗,呜呜呜呜呜,”小田先嚎起来,牛氏和谷娘也跟着嚎,“真没什么方子,不过把东西在火上烤烤而已,您若不信,我只能跳塘证清白,到时候在地下跟爷爷说理去。”说完呼天抢地,昏在地上。      这这这,田奶奶脸都绿了,谁不知道田爷爷和田奶奶不对付,田爷爷三天两头给她打一顿,化成厉鬼什么的........       ☆、小田发飙   别看田奶奶个子小,背心佝偻,担柴挑水在肩那是健步如飞,可是全村人亲眼验证过的。苦日子过惯的人,浑身是劲,她心里暗骂一声臭丫头,甩开长拐杖,扑到孙女身上嚎,“真是作孽啊!老婆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俏丫头,你娘也心太狠了,老婆子多说了两句,你娘就下狠手啊。”嚎都算了,眼睛鼻子皱成团,鼻涕口水抿不住,哗啦啦淌在小田胸前脸上,便说还用铁钳似的抓在狠狠扣住了孙女的脉门。大有你不起来我不罢休的样子。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小田哪里想到这位祖宗不仅唱作俱佳,随机应变,这下她可倒霉了,戳心肝的话可以当没听到,浇粪般的口水鼻涕和杀人的疼痛,那是忍不得。      谷娘见这边娘昏倒,那边妹妹又出事,恨不得脚上夹起风火轮,这么个糟心的场面,也想眼前一黑。      老太太大嗓门大气势,早把村里吃完饭没事磕牙的妇人引来人,这会子指指点点,嗡嗡嗯嗯,一群一群像见了甜的蜜蜂,黏着不放。小田知道再装死下去,这胳膊要废了,“哇!”的一声哭醒,“我的亲妈额!奶奶好疼啊!奶奶,我知道我不是孙子,您不喜欢,但是奶奶我一定会孝敬您的,求您别掐我好了吗,手都断了。”      说把举起那一截柴杆般的胳膊,大团的淤青格外显眼。围观的人群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纷纷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那声音更是不大不小,恰好让人听见。      “多可怜的丫头啊,怎么被欺负成这样,听过后娘额,没听过后奶奶的!”      “你晓得什么,田老三家没儿子,老婆子这心也偏的太厉害了。”      “夭寿哟!俏娘嘴巴花,心眼实,做事一套一套的,要是我家闺女,早疼成什么样了。”      “人越来越糊涂,也不积德。”      ............      小田咬着下唇,顶着一头灰土,怯怯道:“大家别说奶奶了,是我们家穷,每年只能奉三斗米,两匹布,二十斤猪肉,五十个蛋给奶奶。但是我们家的孝顺的心不比叔叔家少。”      泫然欲滴的眸子,小小的身板,懂事的语气,从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人听了心酸。在场的都是孩子娘,泛滥的母性被引了出来,越发看田老婆子不顺眼。      田爷爷走了以后,几家叔伯都是按份子给田奶奶的,老婆子为人小气,好东西都守着给四叔家孩子吃,这都算了,还到处放话,说老四家最孝顺,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其他几个都是不孝子呢。小田这么数出来,也是让大伙看看,自家到底亏心不亏心。      田老婆子也是个狠角色,一见势头不妙,一屁股坐在地上倒苦水,“哎呦我的老头子额,你怎走的怎么早呢,天天死猪死牛,怎么就不带我走啊,生生在这里惹后人嫌啊......”      “呜呜呜呜呜,弟弟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啊,娘天天念着你都吐血了啊,奶奶想你想的心肝疼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啊。”老的会演,小的会哭,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和孱弱幼小的小姑娘,后者比前者更容易让人起怜悯。      这么哭了一阵,两人都是光打雷不下雨,谁也比不过谁去,更有好事看出意思来,笑道:“不愧是祖孙俩,真是生绝了。”      “奶奶,您别哭了,孙女给您擦擦。”小田顺手就拿起桌子底下的抹布往田奶奶脸上揩,用身子挡住了众人的目光,抹布紧紧堵住了老婆子的憋嘴,故意大声道:“您别哭了,孙女孝敬您,什么,您说您饿了,前几天爹爹已经把份子送去四叔家了,还有端午礼,什么,您说,您没吃着,怎么可能,东西是四婶亲自接过的呢。”      自从四婶没讨到好处,小田就防着这一出,特特把米面份子和端午礼拎着在村口走一遭,送到四叔家去。这事可是大伙都见着的。田老四一家的做派,只有沾光没有出血的份,村里哪个不知,当即看田婆子的眼光就有几分不屑。这时代讲究父慈子孝,儿女孝顺是应当,可父母不慈,也是大大丢份的。      田婆子一哭一闹一嚎,到底是年纪大了,力气比不上年轻人,又被小田的话一堵,忙不迭推开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道:“胡说八道.....你这舌头是剪子做的,看哪剪哪......老........婆子......”      这边谷娘看的一愣一愣的,她是个实诚人,当即把牛氏扶到椅上坐了,也不急着把人叫醒。      “奶奶,您被说了,您瞧瞧,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小田悄悄伸了伸发麻的大腿,面上瞅了一样围观的众人,见四婶俨然一边看戏,回头对田奶奶摆出一副我了解的面容,“奶奶,您怎么瘦成这样了,手还这样冷,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爹爹给您买的东西,您是不是又舍不得吃给五弟了,我知道奶奶心慈,一心为后人着想,所以天不亮就起来挑水,煮饭劈材不肯歇气,有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五弟。您该要享享福了,咱家没有四叔家富裕,奶奶您若不嫌弃,小田天天陪您走动,日日帮您捶背。”说罢把田奶奶搀扶起来,送到椅子上。      这话说的别有用心,把田奶奶的偏心说成对儿孙慈爱,把田奶奶的勤劳说成四叔四婶的不孝顺。这么一大通帽子戴下来,人人心里都有了计较,暗暗道老婆子没眼光,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偏要受虐待。      看戏的四婶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当即老脸一红面上挂霜,叉腰发火了,“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奶奶,道惹你这丫头片子说闲话,黑心肝的东西。”      她冷冷看着贼喊捉贼的四婶,巴掌大的小脸上惶急一片,对人群中的大伯母和二伯母喊道:“大伯母,二伯母,你们得为奶奶主持公道啊,四婶这么凶巴巴对奶奶......”      小田早就想好了,所谓人多力量大,田奶奶这么个偏心法,大伯母和二伯母肯定有想法,只不过隐忍不发罢了,如今被挑起了机会,也不是肯吃亏的主。      五大三粗的大伯母拨开人群率先开腔,“好你个不要脸的,我们兄弟好吃好喝供着老娘,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功劳了,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娘的,娘都七老八十了,还要为你们忙的团团转,好个没脸的东西,我倒要问问,到爹坟前说理去。”      二伯娘对四婶的恨意更深一些,她不像大嫂那样在乎几个钱,存心是看老四家的没脸,于是跟大嫂一个鼻孔出气,“老四家的,当我们都是死了,平时你那我们孝敬娘的东西吃了用了都算了,还敢指使娘做事,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石头村第一不孝就是你的了,这等不孝不贤的东西,赶紧休了去,别把咱家的孩子教坏了种。”      事情发展的有些出乎预料,四婶和田老太都有些呆了,围观群众掂量的这两位嫂子的话,又见脸色黑黄,衣料补丁加补丁的田老太和她面色红润,穿金戴银的老四媳妇,纷纷认可了他们说的话。      小田马上接着搭腔,“其实今个这事,也不能怨奶奶,所谓看人脸色吃饭,奶奶也是由不得已。前几日四婶就来借钱办喜事,只是我家没底子,二姐也要出嫁了,串串也没卖到几个钱。实在拿不出来,外头还欠了三十两呢,当初弟弟走了,娘吃药的钱。都是亲戚,要是有富足,咱绝对不昧着,四婶您不痛快怎么也别拿奶奶撒气啊,您冲着我来吧,打也行,骂也行,我都不介意。”      田家老三的家底,石头村谁家不知,那是穷的叮当响。这串串生意,保不齐有人眼红,只是这么大大方方摊开来说,消了众人的嫉恨。      “老四家的,就是见不得别人家好,都是叔伯兄弟,怎么见不得人好,哼,有本事自己挣去,把老娘当枪使算什么本事。”大伯母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骂道:“骚狐狸,搅屎棍,就是你,把咱家败成这样。”      四婶面色青中透白,白里泛青,也不肯落下风,“蠢婆娘!串串的方子定是从爷爷手里传下来,你想让他们家独大,我可不肯。”      一句话祸水东引,四婶也不是吃素的角色。这话引得一旁的田老太太频频点头。      看来,串串方子这事不说清不行了,大伯母和二伯母能为她说话,绝对不是看在亲戚情分,而是有礼可图,她若不指摘干净,这局势就大大不利了。      小田在众人愣神之际,冲进灶屋舀起菜刀,横在自个胸前,配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把一干人等吓的发抖,大喊道:“今个就在这把事说清楚,串串的法子是当日在周家听戏的时候,偶然听一个外乡人说的。奶奶既然说这方子是爷爷留下来的,那就奇怪了,怎么爷爷生前不做串串,这方子是什么法子,奶奶说给大伙听听。”      田奶奶看着面无表情但是气势劾人的小丫头,紧张的说话也不利索了,生怕菜刀一不小心往自己身上来,憋憋嘴,“我是个睁眼瞎,哪里认得。许是你爷爷也不认得,所以没拿出来用。”      小田无视田奶奶的紧张,回头用眼神抚慰担忧的谷娘,用她冷硬僵直不带感情的语调道:“哦,这个方子我们都没见过,只有奶奶知道,奶奶又不认得字,我们家也没人认的,又怎么肯定这方子真的在呢。退一万步说,假如这方子按您说的,这方子真的有,那也是会在分家产的时候出现,爷爷的东西都是奶奶的保管,我们怎么拿呢。可是分家产的时候没见过,那就是说在这之前有人拿了这个方子,又是谁拿了呢。我们家是个绝户,爷爷定是不会把这东西给我们的,奶奶好好想想,许是您记错了也不一定,许是您被人诳了也有可能。”      这时代信奉的规矩,好东西都是传男不传女,按说他们家,是绝对不可能有的。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众人深以为然。      大伯母和二伯母本来还有疑虑,这下都烟消云散了,纷纷把谴责的目光投向老四家的。      答案呼之欲出,小田决心再加一把火,不着痕迹往后退,愤愤然道:“我虽年纪小,但是天天被父母言传身教,也知道上慈下孝,乃是人伦之道。却没想到遭到小人诬陷,让我田家一门蒙羞,谢谢大家为我主持公道,我这就去向爷爷说理去。”      说罢往后一道,脚下趔趄,菜刀狠狠砍进泥地里,她装晕过去。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众人纷纷把同情的目光给了这位孝顺勇敢的小姑娘,田四婶的名声一落千丈,据说好多小孩在他们家门口吐口水。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父母不慈的接受度不高,反而对不孝不贤之人恨之入骨。此事之后,田奶奶倒是沾了光,在大伯和四婶家轮流住,事也不用做了,整日闲疼。      小田决心去镇上开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小修前面章节 ☆、噩梦好梦      第二十二章      热辣毒日在蝉鸣中愈发灼热下来,她踮起脚尖看着正当午甚无人烟的大街,小田吐出一口浊气,顾不得满身汗腻,终于可以大大咧咧歪在柜台后的竹躺椅上看连环画。      这样的形象要被牛氏看到少不得一顿好骂,虽说这幅身子才十岁,但是毕竟不同从前了。田家卖串串没挣的大钱,反惹的各方觊觎,连带亲戚情份也淡了,小田也不想田奶奶来一回,自己被欺负一回,这时代以孝为先,她吃了苦也没法说,思来想起,亲戚之间都是远香近臭,不若离远点。      她自认为没有通天本事,在古代翻云覆雨,但是从村里到镇上,这是致富的第一步,她还是有把握的。田家在石头村的产业除了几间破屋,两亩薄田,别无恒产。这个时代没袁农平,一亩地的收成,也就几担谷而已,一家人半年的口粮都不够。二来卖串串要想大发展,村里到镇上每天来回近二十里路,特别耽误事。趁着酷暑还没来,小田提出去镇上租屋做生意。      田老酒是做稳当事的人,本能摇头。小田既然提出,耍嘴皮功夫劝人是她拿手好菜,有钱途有希望,是人都拒绝不了诱惑。田老爹很快弃械投降,而牛氏一来听当家的,二来也高兴离大闺女近些。这事就这么定了。小田左拼右凑,又同自家债主周家打了招呼,便赶猪拉箱往清水镇上去。      铺面是小田早就寻思好的,说来也巧,正是当日往打听麻家饼铺的包子铺,两条街的转角处,是极好的地势,只是卖包子的大婶做的包子太难吃,居然连狗都不理,所以一日上来不说日进斗金,是日进苍蝇。这一家子就两个儿子,老大在临川城里开铺子,不缺钱,老二在镇上打混,与人争妓不过,竟一头跳进河里,惹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等过了头七,这家夫妻也待不住了,索性把铺子租出去,去城里投靠老大了。      按说这么好的铺面自然是有人争着要,田家的银子争不过,嘴皮子还是有把握。小田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同病相怜的境遇到一定好好保管屋子的承诺,让两个伤心的老人家得到了安慰,答应每月一两银子租给他们。      饶是这样,这银子方面也紧张,三两银子够一家老小一年吃喝,田家的收入,除了杀年猪能得十两,其余田地的收入,堪堪了得糊口,这还不算牛氏吃药,抑或大的人情往来,比如婚嫁丧葬。这个时代讲究厚葬富嫁,往往一桩喜事能让一家倾家荡产。算来算去,小田只能把二伯娘当初为了封口塞的一枚银簪抵了两个月租,好在铺面后头有一进类四合院那样的瓦屋,年代久远,断墙残瓦,铺草涂墙,还是干干净净,门窗明亮,比起石头村的屋子又好了许多,茅房甚大,已经砌了猪栏。屋后临河,杂草丛生,可以开辟菜地,总之兼得了镇上的便利,又有村里方便。      一封炮竹震天响,刘记包子铺改天换面变成吃好喝好食铺,小田的打算不仅是烧烤和麻辣烫兼卖,还提出卖凉菜和花茶,顺便提供米酒和白酒。烧烤和麻辣烫卖给小儿和码头上劳作的汉子,薄利多销,花茶么,主打晒干的茉莉花和蔷薇花,用绣好的荷包装着,给姑娘妇人用,美容养颜。至于凉菜,这可是经过清和堂的肖大夫认证的,解暑生津的好凉菜,一枚一碗,保管不中暑。      老实说,她对小人书的连环画一点也不感冒,三国演义的本子,打打杀杀没甚趣味,聊胜于无。在现代还是大学生,穿越到古代就是睁眼瞎,毕竟一个农家女,要是学富五车,简直是妖孽降世,就是周扒皮听闻她能看话本,也惊掉了下巴。小田如今对他的笑脸相迎,比如他总喜欢带狐朋狗友来照顾自家的生意,小田不经意提出有混混来找茬,周扒皮也拍胸脯答应解决了。周家和清水河上的总瓢把子交情不错。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忙了一上午数钱数到手抽筋,她把话本往脸上一扑,就着门口的凉凉习风眯了眼。      院里鸡鸣人声,远远传来,并不真切。她下意识的抱了手臂,胡乱想着,不知怎的,眼前出现了寻芳的样子,他着了一身皂衫,精致美好的轮廓,熠熠闪光的眉眼笼了一层轻雾,有种特别的清华气韵,他转脸过来,视线与之相交,比起上回相见多了几份亲近,薄唇抿出弯弯的弧度,梨涡轻旋,有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唬的小田心头一酸,一身委屈汩汩往外冒,竟有与之一说的冲动。接着阴沉沉的天色下,不知从哪冒出个人影,手里持了把菜刀,劈头盖脸朝他冲去,可他依旧笑着,不闪不避!      “不好!”她惶急的喊道,却见那菜刀砍去,血肉模糊。      小田捂着了嘴,耳边依稀有喊声,好像是二姐的声音,她从半梦半醒中挣脱而来,打了个颤,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渐渐回血,转脸一看正是谷娘在掐她胳膊,满头大汗。      “怎么又哭又闹的。”谷娘低低叹了一口气,抽出手来,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给她捂上薄毯。      谷娘的动作带着点力道,像泄恨似的,小田惊魂未定,一抹脸,汗水泪水糊成一团,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一把坐起,按着两块太阳穴,抽的厉害。      “天光了吗?”是真睡糊涂了,她还以为一觉大天亮呢。      谷娘端了碗黑黝黝的凉茶放在她手里,“青天白日的也做噩梦,可别吓着了。这屋死人没多久时日,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先喝凉茶,有寒驱寒,没寒养生。”      凉茶里熬了不少甘草,入口先苦后回甘,她一口灌了,拍了怕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吃牙咧嘴道:“哪能,你想多了,我不过梦见有人杀人,吓哭了。”捡一半瞒一半,不想让姐姐担心。      “你啊你。”谷娘接过药碗,递给她甜糕,又好笑又好气。这个妹妹,人小鬼大,主意多的很。旁人都说田家好造化,这生意都是她出的主意,整日忙的跟陀螺似的,脚不沾地,连坐着也能睡着。      “姐,不就做个梦吗,你太担心了。没事哈,午时燥热,是该歇会,你别熬针线了,仔细伤了身子。”夏天过了一大半,眼看就是要八月中秋了,谷娘出嫁在即,因为最近忙累,谷娘难得歇气,小田心有愧疚。      谷娘打散了妹妹的头发,编织成小辫子,道:“没事,都习惯了,困不着。我给你织一个,你学着点。也是大姑娘了,该讲究讲究。”小田发量多,又黑又亮,当真好看,古代不兴披头散发,小田扎头发的水平都是入门级,谷娘实在看不过,便接手过去。可谁也不能帮谁一辈子,谷娘心里很难舍。      她应了声,不再拒绝姐姐的好意。梦里的画面历历在目,跟电影镜头重放似的,不厌其烦在她脑海上演。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居然会梦见寻芳!      她按了按胸口的玉佩,透着衣衫都能感受到的凉意,当真是块美玉。      难道,他遭遇了不测,托梦给她,不对!梦是反的,他一个戏子,能有什么不测,话又说回来,上回遇见他,显见是那个妙心给他下了春/药。唉唉唉,她甩了甩脑袋,这关我什么事呢,还是赚钱紧要。      她一会皱眉,一会撇嘴,愁眉苦脸的发呆,待回神过来,铺子里已经来人了。      “施主有理,贫僧远山,阿弥陀佛!”声音好似一道流泉,涌进了听者的心口。一丈来高的柜台前站着青皮瓜一样的脑袋,正是许久不见的小和尚,他又长高了些,面上微微泛着古铜色,配着腼腆害羞的样子,又呆又萌。      谷娘在边上砸嘴,似乎惊讶这么年轻的师傅,不过很快回神过来,神叨叨凑到妹妹耳边,“这屋里不大干净,我们请师傅驱邪吧。”      小田额上闪过三条黑线,无法把跳大神的巫师和清秀小和尚联系到一起,尴尬的作势抚了辫子,举手道:“小师傅有礼,请进喝口茶吧。”      小和尚很喜欢喝凉茶,一口气喝了两碗,打了个饱嗝,惹的小田闷笑。      “二姐,我听见娘在咳嗽,赶紧去看看药好了没,这里有我。”当着谷娘的面,她有些话说不出口。      谷娘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歉意的对小和尚点点头,手肘推了推妹妹,悄声道:“驱邪!”,方才满意的走了。      “上回说要我来你家化缘,我和师父去做法事,经过石头村,你家没人。后来才知道在镇上开铺子了。”远山挠了挠脑袋,巴巴看着小田,似乎在说,我没有不守信。      是有这么一桩事来着,当时在戏台上说的。小田颇不好意思,忙道歉:“是我对不住,不知道你去哪了。”      “我和师父去城里做法事了,给施主念经超度,你肯定找不着。”远山欠了欠身,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      “起早贪黑,这钱也难挣。”她知道大户人家有老人做丧事,必然是要请和尚道士日夜不歇的念经超度,只怕嘴皮都要起泡。她指了桌边的凳子让他坐了,道:“我给你下麻辣烫吧,你还没尝过呢。”      小和尚嗯了声,眼睛盯着桌子,踌躇着问:“什么驱邪?我这里有师父开光过的符纸,贴在门上就有用了。”说罢从胸口掏出一张被汗透的符纸,示意小田拿去。      这人,真是老实,半点便宜也不肯占。      她偏过头,接过那符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喉咙间像是塞了团棉花,吞不下,吐不出,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 坑好冷啊 码字没动力 ☆、心思破灭      田小田问的这点事,还真不好开口。说起来,穿越前的她也是个嘴甜心冷的姑娘,矫情点说就是天性凉薄,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有了初恋再也没招惹其他男生。这么一场细水长流的恋爱谈下来,结果就是男朋友突然喊分手,另娶她人,让她难以接受。穿越到古代来,这几年体力活的磨砺,更加让她坚定,爱情大于天那都是有钱有闲的人玩的游戏,她能找到一个人品贵重的,算是谢天谢地了。受杜葱葱童养夫的影响,她也深深觉得定下来的十分必要,招赘那是矮子里拔高子。      她为自己打算,挑来选去,唯有小和尚挺合适的,他这个和尚有点俗家僧人的意味,很多事情不忌讳。按相亲的路数来说,先是个子高,大周的男子个矮,一米七左右那是普遍,小和尚怎么看也有一米七多了吧,长相啥的只要路人水平就够,太好看了容易招蜂引蝶。再一个吧,小和尚父母双亡,能挣钱,这就是入赘的门槛了。最让她满意的是,小和尚老实,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单从条件上来说,自己是高攀了。话又说回来,找对象那都得找比自己好的,总不能比自己差。这事她也考虑了几个月了,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比如成亲之后,她奋发图强,努力开铺挣钱,小和尚白天念经,晚上回家大被同眠,倒也不讨厌。      当然,这是她一厢情愿,焉知小和尚没有想头,所以这才找机会探探口风,“来来,这是鸡汤熬的,赶紧喝点补补。”      菩提庵的和尚都是吃肉的,小田给他满满上了大海碗麻辣烫,香辣诱人,远山吃的满脸泛红,畅快淋漓。      不挑食,好养活,可见性格不刁钻,小田越看越满意,直勾勾的眼神止不住,“忙活了一天,有个人煮饭等着的滋味挺好吧。”让他有家的感觉,再意识到要成家。      “嗯嗯。”远山跟大部分男人一样,胡吃海喝,津津有味。他胡乱点点头,大抵没往深处想。      榆木疙瘩!这话莫非太隐晦,小田倚着桌子,双手撑脸,浅浅一笑,苹果脸儿泛光,让人想咬一口,“咦,上回听说你师兄有娘子,他多大了啊。”      外头的烈日照在门口的水缸上,碎金粼粼,小半边影子投射在小田的脸上,跟飞了金的菩萨跟前的童女一样,小和尚觉得天越发热了,悻悻然放下筷子,觉得挺意外,“嗯,是前年成的亲,那时候正十六呢。”      小田闻言埋在头,眉眼舒展,又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远山才喝了汤,面上红扑扑的,像涂了一层胭脂,好看的紧。他拧了拧眉头,想到荒诞不羁的师兄和眼前乖巧伶俐的小姑娘,眼睛直直探着小田,有探究的意思。      他为人正直,善良亲切,如这般望过来,不带一丝亵渎,让人觉得很尊敬。但是正直的人,不代表没有心思,毕竟跟着师父到处做法事,各种说话手段颇有耳闻。      “自然是好。”远山咧嘴一笑,白生生的牙齿闪光,显然谈到了他熟悉的事,面部线条舒缓了很多,语气里带着点轻快,“他们过的很好,去年还生了个小侄女,师兄嘴上没个正经,但是在外面从不乱来。”      先头还有一丝慌乱,唯恐小和尚觉得她不知羞耻,大抵是午觉没歇好,太阳穴突突的跳。另外一种羞辱爬上脊梁,凉飕飕的好没脸。这话说的,好像她觊觎他师兄一样。      “是吗,看来你也挺羡慕他的。”硬着头皮出了一句,她紧紧抿着下唇,手心黏糊糊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露骨。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一句话的事。      “好说,”远山轻轻咳了一声,用僧衣掩住嘴,飞快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阿弥陀佛!”      她有种深深的失落感,就好像原先看好的东西店家说不卖了,虽然不是非他不可,还是觉得可惜。是的,她对小和尚有好感,但远没到相爱想杀的地方,顶多觉得这是块鲜肉,不下手就是别人的了。      她装着浑不在意点点头,咯咯笑道:“大师不愧是大师,看的深透。”      要一个和尚来谈情说爱,远比想象中难。远山见她笑意勉强,浑不知,这番话已经伤了她。他焦躁起来,岔开话道:“前几天我和师父去做法事,竟是个年轻姑娘,那人你也认识,是燕喜班的花旦。”      小田窒了窒,哦了声,这话题转的生硬,她一时未觉察。气氛有些尬尴,仔细回想,燕喜班的花旦,就是和寻芳一起唱的那位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莫非是今个的梦验证了。      她睁大了眼睛,调过视线看他,哑声道:“怎么会有这般祸事,那寻芳呢?”      小田的问题在远山的意料之中,寻芳公子的名声,整个临川谁不知晓,尤其是姑娘们。他本不是多嘴的人,唯恐自己的话伤了眼前的姑娘,便学着师兄一样,把别人的家产道了出来,作为谈资,“花旦是上吊自杀的,据说上吊之前有人看见她从寻芳屋里哭着出来,也有人说她是不堪戏班另一人的追求,所以......寻芳公子倒没有事,但是人却不见了。”      一个死无对证,一个畏罪潜逃,这件事很容易就这么串起来,添油加醋为作料,想来不久之后就能传遍,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伤心了。小田对寻芳的印象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天妒红颜,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那燕喜班岂不是散了,可惜,可惜!”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没人再会去请燕喜班了,生怕晦气。      他看着她,脸上尽是惋惜之情。他觉得心有些乱,略略跳的凶。拢了拢僧衣袖子,忙起身道:“也叨扰许久了,师父和师兄还在前面等着,我走了,你多保重,那符纸记得贴。待下回我再来喝凉茶。”      小田唔了一声,看着他灰色的僧衣角在门口飞扬,转瞬不见,留下一路烟尘。      她默默收拾了碗筷,看着架子上碗里的凉茶,清亮的褐色,甚少渣滓,可以见碗底。      远山这个人,看着简单通透,她却看不懂,说同意吧,又拒绝,说拒绝吧,又说要再来。这样的手段放在高手手里,决计是手段。但是这个人,应该不是这样。      是她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或许人家有自己的想法呢,有喜欢的姑娘呢,这样的拒绝,已经很给情面了。      她感到挫败,又觉得憋屈,好像又不好意思发火。      唉,两辈子啊,头一回跟人表白,被拒绝了。      浑浑噩噩过了一下午,有人来买串串,她险些把钱算错,还是谷娘在一边提醒,才避免了失误。      谷娘神秘兮兮把她拉到一边,两弯眉毛成了对八字,问她是不是对小和尚有意思。      小田腰一挺,面上甚从容,心里慌乱了。这可不是现代啊,谈个恋爱,姐姐妹妹可以谈心,这事摊在古代,实在太出格了。二姐又是个保守的,只怕她会看不起自己。      她攀着院子里的橘树,摘下两个青色的橘子,手染成黄色,“二姐,不是啦,我不是。”      说的又急又快,舌根都要咬了。      许是女人在这事上天生敏感,谷娘也没有特意去瞧他们俩说话,只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氛有点怪,“哎呦,你瞒我作什么,我信你不会做出格的事。你和他看着倒是挺相配的。”      “二姐,吃橘。”这事可真说不清,小田心道还是吃橘子堵了你的嘴吧。      要是吃橘子能堵着女人的嘴,世上就没唾沫能淹死人一说了。谷娘剥了橘子皮,细细掏了白色缨络,塞到妹妹手里,叹气道:“不怕你笑话,当初他和我就是这样的。”      他,哪个他?小田含着一瓣橘,思绪停留在那个“他”上,谁说女人不思春,看来古今都一样。她用力挥了挥手掌,带起一丝风,“是姐夫?”      她恍惚记得二姐说过在清和堂见过吉哥的,只是没有细问,莫非是这样勾搭上的,哦,不,是遇见上的。      谷娘整个脸都红了,牛眼大的眼睛铜铃似的,扭着身子朝妹妹身上招呼,喃喃道:“什么姐夫?”      哦,这就是了,呵呵,未来姐夫,成亲也没几天了。小田觉得特神奇,原本以为是包办婚姻,才知道是两情相悦。这下好了,有感情基础,总比两眼摸黑好。小田由衷的为姐姐高兴。      “嘿嘿,日后见着了定喊姐夫啊,你别急。哎呀呀,瞒我瞒的这么紧,真是不应该。”这下打趣对象一调换,小田立马蹬鼻子上眼了。      “哼!”谷娘才不怕她,横竖是早晚的事。她有心关心下妹妹,忍了羞怯,张嘴道:“你和.....”      “姐,出大事了,燕喜班出大事了!”小田忙捂着耳朵打断二姐的话。要是她和小和尚成了还好说,这又没成,说出来,不禁让人笑话,也担心。      谷娘是寻芳的铁杆粉,自然上了钩,嘴角往下耷拉,忙不迭问:“是怎么了,怎么了,寻芳他?”      待闹够了姐姐,小田才忙不迭把事说了。      谷娘长吁短叹,可着急了。      “你不是要成亲的人了,难道对他有什么想法?”偶像结婚,粉丝自杀,这事在现代也有,保不齐古代也有。小田也怕这事让姐姐闹心。      “咦,这和我成亲有什么关系?”谷娘瞅着妹妹古古怪怪的神情,恍然大悟,苦笑道:“我是可惜他的好嗓子。”      嗯哼,得,自个是小人之下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她相信,还是有很多小姑娘会为寻芳伤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的是22章 补上漏的 明天也有更 这周可惜没榜单 给我点动力吧 ☆、母女谈心      八月秋霜浓,圆月顶空,田间地头一片白,远山如长眠的野兽,长河如舞动的白练,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小田默默抡起扫把,在月光下把庭院的红艳艳的炮竹屑拢到一堆,不禁有些眼热。      今个是中秋,月圆人团圆,田家吃饭的四方桌却坐不满了。敲敲打打,热热闹闹一整天,谷娘坐上花轿走了,虽说是村前村后的路程,姐妹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他们再也不是一家人。      她由衷的为老实勤奋的二姐高兴,高兴她有了个好归宿,也止不住伤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有离别的那一天。她是个面热心冷的人,她习惯了对微笑,对事淡然,做人做事礼貌周全,不习惯改变,像一个老古董,执着的留恋过去。就像她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一样,她也不愿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所以做事之前,她是考虑过利益得失的,这种令人心惊的冷漠在她表面的温和之下,不过是现代人无安全感的通病。所以,在这里,能让她重视的人,只有家人,这个家人还不包括已经出嫁的云娘。二姐的感情简单,表达粗粝,像是未经打磨的璞玉,真实而美好。小田的心和桌上切开的月饼一样,总是少了一块。      寂静的夜里,家家酒酣,户户飘香,热闹中她的孤寂越发明显,月光皎洁,拖出小小的身影。      “难道是人一闲下来,心里的草就开始疯长了。”寂寞这种病是有钱有闲的人富贵病,什么时候她也这样了。      脑中闪过前世某人说分手的样子,想起小和尚清澈的眼眸,想起寻芳妖娆的身姿。嗬,没想到穿越之后,眼睛的福利还多了。她甩甩脑袋,踏进了里屋,烂醉如泥的田老爹早就是鼾声四起,让她觉得格外亲切。倒是平日早就歇息的牛氏,顶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巴巴的望着闺女,白天脸上涂抹的喜意早被泪水冲刷,剩下无尽的伤感。      在这一刻,两个平时算不得亲密的母女,因为谷娘出嫁的缘故,反而紧紧栓的到了一起。牛氏指了指桌上剥好的柚子肉,哽咽道:“你瞧瞧我这个老糊涂,只记得这是谷娘爱吃,却不记得她今个不在家过节。”      牛氏的声音很苦涩,干干巴巴的。听的小田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握住牛氏细薄的手掌,第一次像个小闺女一眼,把头轻轻歪在了牛氏的肩上,软软道:“姐姐三天后会回门,我们留给她。”      “唉,也不知姑爷对她好不好,婆婆挑不挑,她脾气倔,有委屈往肚子里吞。娘家又没个兄弟,吃亏都没地方说。”牛氏盯着屋外的庭院看了很久,似乎在想着什么,半响开口说。田家的两个姑娘出嫁,几乎都是倾家荡产,怕只怕他们没有兄弟,日后在婆家吃亏,女子有嫁妆傍身,终归要好些。      小田平时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却发挥不了作用,再好的姑娘在婆家都是受挑剔的,娘家虽苦,但不能护一辈子。      牛氏也没想小女儿回答,她轻轻抚着怀里姑娘鲜花一样的脸蛋,开口道:“云娘是第一个孩子,生的娇,养的也娇些。谷娘排老二,一点点大就很懂事,从来都是让着姐姐。福气是云娘享了,吃苦是谷娘吃了。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从不我多嘴,她抢着做。这孩子,一年到头手就没好全过。是娘对不住她。”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人有偏心再所难免。这时代生产水平低下,虽说不要女人出外干活,但是家里洗衣煮饭带孩子,那是本份。每天辛辛苦苦干活的牛氏对乖巧嘴甜的大女儿有所偏心,再加上小女儿和小儿子的出世,身为老二被忽略。好在,牛氏的心并不偏的厉害,所以几个孩子都没有太大的想法。      “娘生我们,养我们是天大的恩典,女儿帮家里做事,也是孝顺应当的。”既来之则安之,小田这点倒是想的通。      “我知你们几个都懂事,都乖。只是老天爷不长眼,不把我这个病秧子收了去,把你弟弟给招走了。”儿子夭折是她心里最大的痛,精神支柱垮了,百病来袭,她抹了抹眼泪,“老天爷不开眼,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小田起身拍了拍牛氏的背心给她顺气,又从茶壶里倒出温水送过来。      牛氏接过,却不喝,眼泪扑簌簌掉进水杯里。      小田叹了口气,道:“娘,不是老天爷不开眼,我曾做了梦,梦见弟弟被菩萨收走了。菩萨说,弟弟聪明又有慧根,所以才把他招了去。您别哭,弟弟在天上看着您呢。还有什么活着没什么意思,二姐出嫁了,还有我呢,您可不能不管我。”      牛氏抬头,张嘴想说什么,怔怔看着小田,拉着她衣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真被菩萨收走了,那怎么也不托梦给我。”牛氏要的是精神寄托,小田现编了一个。      “您想想,弟弟白白胖胖,长的不就跟金童一样吗,菩萨可喜欢了。您要是想弟弟,日后在家里供奉佛龛,烧些香油就是。”      “你说的对,”牛氏破涕为笑,放下杯子,拉着女儿的手,小时候细细小小的手背肉窝鼓鼓,可爱的紧,如今已经抽条长长,骨指分明。      “你弟弟有菩萨照看着,我也放心。现在云娘,谷娘都是别人家的,日子过好过坏,看他们的造化,倒是你,过两年也是大姑娘了。当初你爹和我商量,在你和谷娘之间选一个招赘,谷娘老实能干,你又娇些,我们是怕你吃不了这个苦,所以想让谷娘招赘,到时候让你大姐给你寻门好亲事。云娘这孩子,到底是生份了,对着我,有些话也不说全。我和你爹一把老骨头,还有几年好活,不就盼着你们和和美美。有家当没家当,都是一样过,姑娘的命好不好,姑爷体贴是第一。”      别看牛氏整日病病歪歪,家里的事她是摸的清,人没糊涂。小田难得从她嘴里听出这些话来,“娘,”喊了一句娘,接下来不知说什么好,只像只小猫一样窝在娘怀里。      “你娘还没病糊涂,今个云娘来,还说了你几句酸的,我说了她。”牛氏眼里起了水汽,“你大姐婆家富,但是她日子不算好过,有心帮衬娘家,也拿不出来。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日后省的她难做。”      云娘的日子那是面上光,里头未必,今天谷娘做亲,大姐夫对着姐姐还不是呼来喝去,没半点尊严。小田心知做人难,点头道:“我们不给姐姐添麻烦,我们自力更生。”      “你这小丫头,也别记仇,都是一个妈生的,哪有那么多仇怨。”牛氏眼角的纹路堆起,显得格外疲惫,“做姑娘,要刁蛮些才不吃亏,做人媳妇,要柔顺些才好。所以啊,我和你爹合计,还是你招赘好,不会被人欺负。”      这事几乎已成定局,小田也早有心里准备,她小嘴一嘟,说起俏皮话来,“那是,娘您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这十里八乡的,谁敢欺负我俏娘。”      牛氏被她怪模怪样惹笑,翻了个白眼,“俏俏俏,前头还小,到没什么。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怕人吓跑。你娘嫁给你爹几十年,摊上你奶奶,日子可是难熬。你只晓得我在家里嗓门大,在你奶奶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她是个没心的,眼里除了钱就是孙子,两头我们家都不占。当年你弟弟走了,你奶奶可是怂恿你爹休了我,再娶一个生孙子。要不是我跳塘寻死,你舅舅也硬气。哪里还有今天。”      跳塘这事,小田有印象,只是她以为是娘因为弟弟想不开,原来还有这一遭。老太太实在太过份了,居然往死理逼媳妇。也难怪娘这么多年缠绵病榻,脾气古怪。换了是谁,都想不开。      “娘,您可别中了奶奶的计。她老了,脑子糊涂。”小田心里亲疏有别,暗骂这个老狐狸,没良心。      “娘如今也想开了,不信你奶奶,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我这心里只有一桩事未了,就是你的亲事。杜家闺女定了郑家老二,你比她模样也好,做事勤快,家里也没六个拖油瓶,娘怎么想着,你也比她容易找。娘知道你主意大,所以今个娘俩说话,你给娘交个底,有没有中意的对象。”牛氏手一抹泪,颧骨那块被擦的通红。      这叫她从何说起,小田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可惜人家没这想法。她低头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牛氏顺了顺闺女的发辫,试探着问:“母女说话,还有什么可瞒的,娘不会笑话你,这事也不是小事,我知你有分寸。”      “娘,没有的事,我才多大啊。”小田心思百转千回,摇摇头道。      牛氏不急不慢,慢慢蹙起了眉心,眼眸一黯,似有言难隐。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想说就说吧,好让娘心里有个底。不然媒婆那里,就这么过了。”      “什么,媒婆,我才多大啊。”十岁还是半大儿童吧。      “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也虚岁十二了,多的是十三十四出嫁,你要招赘,越发要早些。”      小田嘴巴抿的紧紧的,却也知道,摆在她面前最难的不是赚钱,而是招婿了。       ☆、重遇再见   第二十六章   两年后   枯黄的树叶被秋风一扫而尽,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颤栗。昨个还是酷热难当,一夜秋风紧,路人行人欲断魂。小田抱着牛氏新铺的棉花布棉袄,在门口使劲招呼,“快来咧,热乎乎的麻辣烫,香喷喷的串串条,不吃不知道,吃了停不了。”      田家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这有赖于清水河码头越发热闹,也有归于小田的勤奋。接近万物丰收的尾声,农田里头光秃秃一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佃户忙了一整年,接下来就是准备猫冬了。田家的两亩地早就收割完毕,除了土里几畦青菜,也早托付给了杜家照看,杜葱葱拍胸脯保证的。      不用上山劈材,不用下河洗衣,有热菜热饭供着,比起以前的生活,小田已经很满足,身子抽高了,胸前还是平平的,像个大孩子。她现在很有闲情逸致逗弄街上的小鬼头。镇上的小娃娃比起村里的鼻涕虫听话的多,也鬼机灵的多。不过论嘴皮子,讲故事,坐小吃,这一桩桩,没人比的上小田。小鬼头们自然服服帖帖。于是每天下午,清水镇的老老少少都可以看见在街口的银杏树下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儿在唱歌数数写字,俨然开成了幼儿园么。这时代生的多,夭折的也多,爹娘只管生,没那么多闲功夫养。完全是姐姐带弟弟,哥哥背妹妹长大。现在有个孩子王,给孩子讲道理,说故事,省的孩子调皮捣蛋,惹事生非,这些父母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逢年过节送礼有之,也对田家铺子的生意也照看起来。      说起来都是寂寞惹的祸,清水镇妇人的娱乐活动要么就是斗牌九,要么就是说八卦。她曾跟着牛氏去了两回,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听着累的慌。不过牛氏倒是喜欢的很,常常无事拿着绣棚子和人闲聊,每每回来都红光满面,不复以前的死气沉沉。小田默默的想,想的开就好,总不能郁积在心。      上下一对比,小田还是喜欢在孩子窝里打滚,简单自在,还特有成就感。她捂着脑袋看着叽叽喳喳的小鬼头们,让他们齐声再唱一回串串歌,这算是为田家铺子打广告了。      小儿们张开嫩生生的小嘴,伸长脖子,背着手,把串串歌唱了一遍,便有人惊呼,“快看,叫花子又来了!”      “早上我就看到了,我娘说花子脏。”      “我昨天去拉屎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身上好臭。”      小田扒开七嘴八舌的人群,只见一个披头撒发的乞丐窝在银杏树下一动不动,披头撒发,衣衫褴褛,老远闻到一股恶臭。这个人,她昨个也见过,当时要去买米酒,走的匆忙,就塞了一个包子在他面前,待她从酒坊扛酒回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假乞丐抢了那肉包子啃的津津有味,把她气的冒烟,把那两个乞丐赶走,重新又买了两个热包子送给他。      她正胡思乱想着,人群中不知谁先带头,捡起路边的石头争相往那叫花子身上砸,把小田唬了一跳,忙把小鬼头们赶回家去。既然看到了,就没办法不心软,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芝麻糖,这是牛氏给她做的零食。剥开糖纸放在那人面前,轻轻道:“你被介意,那些孩子不懂事,我代他们帮你道歉。芝麻糖是我娘做的,很好吃,你尝尝。”      这个人不知说是大方也好,懦弱也罢,孩子们丢石头,他也不吭声。小田忍着那股恶臭,蹲在他面前,捡起他身上的小石头,手指头也没个准头,不小心触到了粘稠的地方,激起那人一声低吟。      小田浑身一抖,像过电似的,紧紧握着手里的小石块,狐疑的打量眼前的人。      这个声音,只有一霎,在她脑子无限延长,隐忍压抑的,像是琴筝呜咽,流星划空,急促而又璀璨,足以让人心潮泛滥。      她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却又宁愿自己听错了。根本无法把如云端仙人一样的人和眼前的奄奄一息的人联系起来。      有了第一声,接二连三的□从他的嘴里溢出,汇成了一首完整的曲。      小田深吸一口气,望着树下阴霾,冷飕飕的风往脖子里钻,她把那蓬乱的发捋开,红肿的脸,几乎烂了半边,颊上还有发黑的口子,几乎看不出原样子。她心中一痛,往他身上看去,胸前血迹斑斑,皮肉可见,隐隐显白骨。      这样可怖的外伤,像是有了一段时日,肌肤腐烂,散发恶臭。可见并非意外,人为的可能性很大。      她想摇醒眼前的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出除胸前微弱的起伏,毫无生命气息。像个破碎的娃娃,被人丢弃在荒野上。      她又回头看了看一点一点下滑的日头,咬了咬牙,试了几次,把他搀起来,反而惹来跟多闷哼。只得把人放下,去清和堂叫人。      清和堂的药童用了木板把他架了进去,肖大夫二话不说,忙去治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把脖子探进里间的隔间里,并不敢往榻上看,只见地上被剪子绞碎的烂布衣被人踩了又踩,心也有几分后怕。她恍惚记得上次听见他的消息,还是二姐成亲之前,两年时光飞逝,谷娘给她生了个侄女,如今又挺了肚子,这个人再无踪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他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居然遍地鳞伤,落魄如此。纵然她心里有千百个疑问,也有万千个难题。若要她就此放下,大抵不能。若他今日风风光光,她大可不理,只是这步田地,她只能心软了。      肖大夫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眉心枯起,摘下手上白手套,放在一旁的盘里,这是小田的建议,避免感染。      伤情比大家想的要严重的多,脸上的伤已经算最轻的了,没有及骨头。胸口,大腿,手指,脚掌,不同程度骨折,应该是被人打的。这在一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几乎是算去了半条命,更严重的是,此人先天不足,娘胎里带了毒。      肖大夫说到此处,眉毛一挑,露出几分笑意,“不过,他不想死。就还有活的希望。”      小田的心跟坐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呼吸困难,差点要晕了。她吞了吞口气,扯了一抹笑,定了心心神,问道:“谢谢大夫,那他是不是不会死了。”      “死,”肖大夫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人活着,就是跟阎王挣命。且看看他的造化吧。天黑了,你先回去,明天叫你爹娘来吧。      肖大夫的女儿和小田差不多大,所以才有如此招呼。      小田被这句话提醒了,这人可不是自家亲戚,怎么和爹娘说啊。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好借口,只能央求大夫道:“肖大夫,这事能不能先别告诉我爹娘。您放心,药钱我明个就给您。”      “你这孩子,我是缺你几个药钱吗?”都是一个镇上的,倒不怕赖账,肖大夫为人侠义,每到冬季,为鳏寡孤独看诊都不要钱。他看着小田憋红了脸,心知其中有蹊跷,道:“不说也成,不过他到底是谁,你得给我说清楚,要是从刑劳出来的.....”      其实肖大夫的担心倒不是多余,万一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或者是罪大恶极之人,受了邢罚。      “他是寻芳,就是燕喜班的那个。”小田认真的斟酌了下,看了一眼里面完全看不人形的人,道:“他曾经对我有恩。”      肖大夫大吃一惊,人分三六九等,做郎中的可以从身上的特征看出来,佃农手心粗茧多,文人指尖多薄茧,穷人牙黄皮厚,富人得体讲究。戏子这种下等人为上等人所养,也保留了许多上等人的习惯。这个人分明是养尊处优惯了。      “他不是.......”两年前燕喜班散伙,花旦上吊,寻芳失踪,想必肖大夫也有所耳闻。寻芳要是杀人放火,这事肯定瞒不住。既然没有,那就是结了仇家,不管多大的仇怨,一身伤也算还了。做大夫的只管救人,并不论好坏。      “这样吧,他身子不宜搬动,就在清和堂歇着吧。”肖大夫抬起眼,眼里复杂难辨,似乎有些担忧,道:“你心善,是个好孩子。”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明个再来。”小田郑重道了谢,出门迎上来寻她食饭的荷香。荷香是两年前逃荒来的姑娘,被她娘卖了,刚好谷娘出嫁,铺子忙不过来,小田便买了她。      门外嬉笑声渐渐远去,夜幕降临,缘分这东西又开始奇妙了。       ☆、治病救人   虽然说肖大夫答应隐瞒,但是这事终究就点难。      她咬着筷子尖,吸了两口,惹来了牛氏的瞪眼。做娘的瞅了一眼边上默默扒饭的荷香,吩咐道:“今个的饭食不合心意,你去灶房炒个麻辣鸡丁来下饭。”      大概是生活好了,有闲钱了,牛氏这两年的身子越发好了,虽说颊上依旧无血色,至少没有蜡黄,有些中年发福的迹象。更难得的是,她对小田的态度,从寒风猎猎到秋风飒飒,有时甚至到春分暖暖。小田没有直接问,心里也能猜到几分。牛氏是受过重大挫折的人,她内心的信念曾因为儿子的夭折而倒塌,变得歇斯底里。如今田家是小富之家,吃穿不愁,闺女能干又听话,生活有了盼头,内心阴霾散去,慈爱之心泛滥。      自从谷娘出嫁,家里就冷冷清清,荷香的到来,填补了这一空缺。虽说荷香是买来的,田家人没人把她当奴仆看,田老爹和牛氏都是淳朴的农人,为人与善,把她当成半个女儿来看,至于穿越女,更没这个自觉了。      “三姑娘喜欢吃青菜.......”荷香看着桌上的榨鱼和扣肉,吃的腮帮子鼓起,两条眯缝一样的眼睛使劲睁开,惊讶的看着牛氏。田家的饭桌上天天都能见腥荤,直把小田吃的反胃,嚷嚷着要吃青菜,每回被牛氏听见了,都要被扣上败家子的名头。      “吃什么菜,又不是牛,天天吃菜叶子,长的跟柴杆子似的。”要屁股圆润才好生儿子,这话牛氏也只是在心里说说。她没好气的看着桌上的两小姑娘,荷香光吃长的一身腱子肉,小田细皮嫩肉,就是纤细了些,怕不好生养。      这声音提醒了小田,她抬头看见一双疼惜的眼,心下一暖,忙道:“这荤素不忌,才能长命百岁,这可是肖大夫说的。不用炒鸡丁了,等会去熬个汤吧,透骨香。”寻芳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喝鸡汤,要不先熬个鸡粥吧。      只要吃进了闺女的肚子里,牛氏不管她怎么做,再说了,小田熬汤炖鱼的手艺一绝,街上的狗都冲着味道来。      吃完饭,小田爬到床底下的土坑里摸出个小坛子,掀开一看,里头有几个银钗,胜在精巧别致,份量不多,另有玉镯一个,是牛氏给的,质地一般,剩下的就是几个碎银子和铜子了。这些私房钱她每天夜里数一遍才能睡着,存了两年多,要是就这么拿出来,确实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掀开衣襟掏出环形玉佩,温润雅致,也能当出几个钱,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余下的自己垫上。      她拿着铺子里惯常装麻辣烫的木盒出了门,肖大夫看见她显然很高兴,道是那人已经醒了。      这么快!小田惊呼出声,肖大夫摆摆手,让她进去看看,边上的药童嚷嚷,说是肖大夫守了一夜,这人才转醒的。      小田过意不去,道了谢,眼看肖大夫的衣角翩飞消失在门口,她才转脸揭开布帘的一角,里间生了炉子,暖气袭人,药味浓重,那人身上盖了薄被,脸上包的严实,露出两只眼睛。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两排微微颤抖的小扇子似的睫毛,昭示着生命的迹象。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她抱着木盒走到他面前,许是不习惯这种俯视的感觉,她吞了吞口水,在边上的条凳上坐了。      “你好些了吗?”肖大夫说好多了,她的肉眼几乎看不出变化。      那双半合的眼睛凝视了她一会儿,神色复杂,“是你,我很好。”声音非常冷淡,带着微微的哑意,态度也非常奇怪。      小田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苍白的唇和合上的眼,探不出深浅。      破碎的声音像一尾上古名琴,只可惜断了弦,略有失色。小田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心道,生病的人总归是脆弱些。既然能说话,有些事就要问清楚,她严肃道:“寻芳公子,我无意冒犯,公子此番遭遇大劫,幸而老天有眼。唯恐公子家人担忧,不若我替你带个信。”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冷气逼人,小田觉得全身寒毛都要竖起来,呐呐闭了嘴。      他的眼神很冷,好像几百根利剑齐嗖嗖往她身上扎,把她变成了可笑的刺猬。      她无端生出羞愧,埋头看出手上的红痕,那是为他熬鸡汤的碰着的。      难道是他们家都遭遇不测,只有他逃出了出来。      他终于把目光转到她身上,像是奔腾的大河汇入了一望无际的汪洋,面上趋近于平稳,里头愈发看不明白了。      “谢谢你救了我,俏娘。这身上是遇见了劫匪,无关官府。”小田这样浅的心思,完全被他一眼看透,干净又清浅,让人安心。      小田轻轻啊了一声,瞪圆了那双猫儿眼,滴溜溜在他身子转,娇憨一笑:“是你福大命大,我不过举手之劳。你要谢就谢肖大夫,是他治了你,还是这药钱,也是你出的。就当当年你给我的玉佩吧。”她到底没有当了,左右要钱,索性就当自己买了玉佩了吧。      “自然都要谢的。”他苦笑了一下,只可惜身上身无分文了。      小田呵呵挠了挠头,拿出木盒里熬好的鸡粥,本想叫药堂里的伙计帮忙,这会子正是午时,个个垂头耷脑,打瞌睡虫呢。      亲手喂什么的,好像有些不妥,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      “不劳俏姑娘,搁着吧,我才喝了药,想歇一歇。”寻芳很善解人意的推辞了。      明明肖大夫说他需要吃些粥水了,长久没有进食,胃也不大好。小田咬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护士还端茶喂药呢,就当在古代做一回护士吧。      鸡粥很香,吃的人也很香,碗里很快就见了底。小田揉了揉眼睛,似乎瞧见那菲薄的唇瓣有翘起的弧度,待她再看,又抿成紧紧的。      “我下回再来看你,你歇着吧。”她如惊慌的小猫,飞快的逃走了。      寻芳的伤情虽有反反复复,但是大致往好的方向转,肖大夫道要将养好,至少得一年。很快,小田本来还在为他的药钱发愁,不想他自己解决了。不知他和肖大夫说了什么,肖大夫竟然答应他在清和堂白吃白住,两人言笑晏晏,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寻芳已经不叫寻芳了,他说这是为了唱戏所取,如今叫陈倦。这人浑身是谜,也浑身是魅力,男女通吃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做寻芳的时候,大家都把目光投注在他的容貌和唱腔上,成了陈倦,他的魅力凸显了出来,为人处事自有一番风度,收起了全身的锋芒,像一块玉,温润冷清,乍一看好亲近,相处久了看不透,却不妨碍大伙的喜欢。甚至到年底的时候,清和堂人满为患,他居然坐在小田请人做的木轮椅上为人写方子了。这个转变速度让人咂舌,小田听说的时候,差点下巴也掉下来了,冲进清和堂一看,好在是真的写方子,开方子的老大夫老眼昏花,他代笔而已。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眼看就要过年了,田家漫延着低气压。过了年,长一岁,小田就是吃四岁的饭了,她的亲事成了牛氏的心头病。其实前头也相了一个,小伙子老老实实的,双方媒人都说好了,看着老实的小伙子攀上了大户的闺女,上倒抽女婿去了。小田一时之间沦为笑柄,赌气不肯做媒。这不东看西看,好人家难挑。      牛氏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想大伯母和四婶相携来做客,宾主分坐,吃茶说话,道明了来意,原来是来保媒的。牛氏暗喜,以为到底是一家人,忙喜滋滋的问了。      你道,他们两个怎么一个鼻孔出气了,自然是有好处。田奶奶中风瘫了半边,有时拉屎拉尿在身上,久病床前无孝子,尤其这两个媳妇是精明的。就想着把田奶奶送到老三家来。儿子孝敬老母是天经地义,田家也应了,谁知田奶奶死活不肯,亏心事做多了,怕老三媳妇虐待她。老三家没有照看老母,这看病的钱出了大头,也算是尽了孝心。      谁都不会嫌钱多咬手,尤其还是对自己有利的事。大伯娘和二婶腆着脸说的天花乱坠,就要牛氏应了。      做妯娌的打了几十年交道,牛氏心里也有想法,本来一分不安被他们的唾沫横飞说成了五分,不肯轻易松口,只问,到底是哪家。      小田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牛氏拿着扫帚把他们赶了出去,并扬言道,一定要给闺女找门好亲事。      小田终于理解现代剩女的心态的,到了年纪,甭管什么真爱不真爱,找个好人搭伙过日子罢,在她心里,找个最合适搭伙的人,还是小和尚远山,这两年菩提庵的大师生意越做越大,小和尚跟着跑,一年难得见上两回,什么事都不好说!       ☆、争风吃醋   所谓流言,一定是主角不在场的时候传遍了。      直到谷娘挺着大肚子过来问,小田还不相信有这种蠢事。她知道这时代女人是藤萝,依附男人而生,但是田小田,不缺钱,不差人,还真没为这三斗米折腰的想法,安贫乐道不行,非的弯腰哈背,矮人一等。      这时代普遍的想法是宁为大家妾,不为小户妻。旁人看来这等好事落在她头上,无疑是祖坟上冒青烟,连带着一家老小鸡犬升天。      要不是谷娘拉着,她简直要冲到周家去打人,她脸上就写着软包子三个字吗?      大抵是她的过度反应让人咂舌,谷娘捧着五个月的肚子闻言无奈一笑,暗觉妹妹光长个子,还是孩子性,未见半点红粉晕腮,便是这般捋袖提裙要干架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忙紧了紧胳膊道,“你也别想偏了,许是大人的玩笑话,作不得真,你要真上门去,可是坐实了。”      小田也是怒气四冲,脑子充血,想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假意捂着绢帕嚎了两声,靠在姐姐肩上气呼呼道:“什么玩笑话,哼,定是大伯娘和四婶来做媒吧,他们倒是想的好,两边都讨好。娘这里说不成,就去让姐姐你烦心。”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窈窕可人的俏模样,尤其目如点漆,腮凝新荔,把原本姣好的五官更是衬托出了七分,自有一番明媚动人的气韵。不过在小田眼里,美人见的多了,自认为是路人水平。      成亲后的谷娘面上晕红,双眸水汪,一看就是夫妻和谐的写照,她点了点妹妹的翘鼻尖,做了母亲的人,愈发温情,只劝道:“毕竟是姑娘家,有些话他们说的,你说的不得。这事爹娘也不会同意,当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如今更不会卖女儿。”正是年关将近,家里事多,尤其三个姑娘的事都撞到一起了,云娘和大姑爷过的不如意,天天跑来哭诉,谷娘眼看就要生了,催生礼得早早备着,俏娘的亲事,更是老大难。这不一来二去,心力交瘁,牛氏又卧病在床,一说话就喘的慌。      “爹娘疼我,是我不孝,累的娘病了。姐姐,你帮我在娘面前说说好话吧,她都不理我了。”她只是摇头苦笑,秀眉轻蹙。      谷娘性子直,难为她说了这么久铺垫,瞧着左右无人,斟酌道:“你我是一个妈生的,有些话,姐姐也不瞒你。打小,我就瞧着那周公子和你感情好,有玩有闹,虽说大了开始避嫌,到底是有小时的情份在。仔细想来,这事八成还是他有意。妹妹你千好万好,不是周大奶奶身边的丫头,这又差了一层。做人娘子的,讨夫君欢喜不难,讨婆婆喜欢也容易,要两头讨好,四方伏贴,外头瞧着风光,里头定是苦。尤其这做妾,还有大娘子在上头掐脖子,难的很啊。”这话说的,未必不是有自己的感慨,吉哥和她感情好,婆婆却是个挑剔的,有些龌龊不足为人道,省的添烦恼。      小三婆媳,那是千古难题,尤其在古代,小三是合法的。小田觉得提着脑袋给人当凳子坐实在不值,实在不想往火坑跳,争婆婆喜欢,讨夫君宠爱,还得跟人公用那玩意,给再多的钱,也是不肯的,再说了,若是有钱,咱干啥还侍候老爷,买几个面首回来,一个给煮饭,一个给暖床,一个给描眉,那也是极好的。      “姐姐,瞧你说的,我们那也叫感情,不是我天天损他灰头土脸吗。不是他看中我,是来笑话我,要不就是想把我弄回去虐待。”她赶紧摆摆手,一下子醒悟过来,大伯娘他们刚上门,娘生气,许是觉得她对周扒皮有点感情,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千错万错,都是性别的错。      谷娘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说,却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她倒是不觉得妹妹作风有问题,只是以过来人的经历来看,不管是欺负还是讨好,只要两人黏在一块,就不好说。万一妹妹误会了周公子的意思呢,万一妹妹心里其实有周公子,小姑娘害羞,不肯明说呢。搭伙过日子,就跟炒菜一个样,有感情是加盐,没感情味道难忍罢了。      经过电视剧言情小说狂轰滥炸的小田对什么虐恋情深的戏码完全没兴趣,她索性开诚布公说:“姐姐,你也别乱猜了,我也不瞒你。我对周扒皮没意思,他对我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对夫君的要求是,人好,只对我一个人好。”      谷娘点点头,知道她是有想法的,心里落下一半,扬起笑脸打趣道:“你从小就主意大,姐姐信你。这么说来,你心里有主意了,莫不是看中了那小和尚。”      “姐姐!”小田嗔怪着,想起远山不知所踪,心里有几分气恼,想见的时候见不着,急的她嘴上撩起一串水泡。只是这景应在谷娘心里是愁眉轻拢,芳心含羞脉脉。      “唉唉,在这呢,你急什么,左不过爹娘帮你做主。”谷娘明着应,暗着打趣,嫁了人果然胆大了许多。      话敲打到这里,谷娘可以回去给娘交账了。      小田本人不愿意,田家二老也没攀龙附凤的心思,赶着给周家做小的事,便托着四婶和大伯娘婉拒了。      她从年尾等到年头,终于辗转得到了小和尚的消息,据说要回来了。      这日正是元宵节前,年味还没散,大街小巷披红挂彩,人人喜笑相迎朝辞出门,街上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河边游船扬旗,迎风猎猎,内设乐棚,人来人往。街口牌楼下草木结成飞禽走兽,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只待元宵点灯。      大街两道挤满了小摊贩,各种新奇玩意都出来了,点糖人的,耍猴的,舞大刀的,喷火油的,踩高跷的,当真是热闹之极。临街的店铺大多敞开沾喜气,迎耍龙舞狮之人,以求开门红,顺顺昌昌。      小田等了半日,终于从人群中看到了小和尚的身影,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极为好认。她让荷香叫人,自己麻溜下了面条,点高汤,撒了作料,香喷喷的一海碗端上来,惹的荷香老远就在那耸鼻子,冲小和尚点点头,一溜烟跑去锅里夹面吃。      铺里有三三两两的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街上瞧,好奇的眼光在小和尚身上一转,就过去了。小田把他引到了布帘后头,那儿的桌子一般是她用来算账的。      这一段路,不算长,不管外头多闹腾,远山都低着头,脑袋上的头发有半个指甲长,想只毛茸茸的刺猬,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见面互相见礼纳福,她担忧的看着,他身上笼罩着悲伤的情绪,面条吃的很慢,但是还是吃完了,喝汤的声音也轻轻的,有点小心翼翼。      “我再给你加点汤吧。”小田坐在他对面,来来回回的扯手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就要去拿碗。大约是这个动作太突兀了,小和尚一惊,双手抱着碗,身上的刺全竖起来了。      风吹布帘动,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叫好声,嚷嚷声,炮竹声在隔壁乱成一团,是镇上的舞龙队到了。      她尴尬的缩回手,见对面的人缓缓抬头,露出容长的面庞。      他很瘦,两颊有些凹,两眼无神,滩着一滩死水,眼皮下泛起澹澹青色,下巴上竖起一圈青葱的黑色。像被人生生拔老了几岁,显的很不协调。      “......”他说话时候惨白着脸,只见嘴皮动了两下,听不大真切,手推了推,把海碗移到她面前。      一定是出事了,小田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巧牛老爹的在外面喊:“俏娘,快出来迎龙灯了啰!”      隔壁已经在放送龙灯的炮竹了,这会子不是说话的时机,小田应了是,讪讪指了指外头,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      小和尚摇摇头,伸手捂住了耳朵。      这是厌倦的姿态,整个人缩回了自己的世界。她心里生出无力感,第一次感到疏离。      因为担心小和尚,她心不在焉的站在人群中,见那灿灿日头下的火红描金的长龙时而缠绵盘旋半空,时而腾飞跃起,时而作结弄怪,俨然有了生机,气势巍峨,喜气洋洋,赢得满堂喝彩。      有人喝彩,耍龙灯的愈发得意,那五彩龙头在人群前舞来舞去,好几次险险在她面前呼啸而来,怪吓人的。      不知是她心里有事,还是错觉,总觉得今个的这灯耍的有些忘性了。      牛老爹自然合不拢嘴,特特又多包了红包,塞在收账的掌柜手里。小田唯恐小和尚等急了,急急忙忙往铺了去。      “你还好吧,让你久等了。今个这灯有点久。”她尴尬的作势扶髻上银钗。话音刚落,背后冲来一道红影。      “嘭!”一记重拳打在了小和尚的身上!      小田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穿着方才舞龙的红衣裳,扑在小和尚身上,口里喘着粗气,喝道:“野和尚,不长眼的狗东西,爷叫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 这文冷死了,我尽力写完,但是肯定不会很长。 ☆、一针见血   只轰隆一声巨响,桌椅哐当,耳边喝声如雷,拳拳到肉,脚脚踢骨。说时迟,那是快,她飞奔过去,被那人凶态所摄,只得哀求他别再动手。本来男人打架就是气血上头,趁勇斗狠,尤其是在女人面前。这一求反而让他狂性大发,摁着瘦巴巴的小和尚打。      小田又气又恨,两眼发黑,差点一口气顺不上来,脑仁跟豆腐块似的,碎成渣,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威胁道:“周扒皮,你好,你好的很,存心逼我死是吧,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红衣短衫打扮的男人赫然就是周扒皮,他膘肥体壮,块头十足,不像个读书人,倒想个莽夫,身躯抵得两个小和尚。只见他赤红了眼,脸色发黑,终于把小坛大的拳头松开,转身过来看她。      周扒皮像头受伤的野兽,眼里晦暗不明,凶意残留,怒火增生,紧紧锁定他的猎物。瑟瑟发抖的小田,小小的脸庞淌着两渴清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企图逃出生天!      她怕他,厌他!一股比黄连还苦的涩意涌上心头,把他满腔火热浇熄,“你不用怕,我已经教训他了,这野和尚不是好东西,你别上当。”周扒皮已非昔日阿蒙,俨然把自己强盗行为说成英雄救美,面上是一遭,舍不得也是另一遭。      小田心里突突的跳,周扒皮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丈夫捉奸出轨的妻子。周家的亲事,田家是一早就回绝了,怎么看他的样子,还知晓似的。定是大伯娘他们起了私心,昧下了事。      “有话好好说,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理了,万不该如此。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省的误会。”小田边说边偷看躺在地上的小和尚,他身上挂了红,也不知伤的重不重。她又怕周扒皮发狂,下狠手打人,想着先把人劝走,再送去清和堂看看。      周公子和小田算的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去年他成了亲,娶了个名当户对的姑娘,他是个好玩爱闹的,小娘子木讷不善言,有了比较,他才发现,原来和小田在一起玩的时日才是他最快活的。这时代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小田一个农家女,做妾也成。他一腔真心,便同亲娘道了。周夫人一向宠溺儿子,想来不过多双筷子多个人,便让人唤了田家妯娌去。这边田家妯娌迟迟不回话,周家那边以为事已是铁上订钉。周公子想着讨小田欢喜,借着舞龙灯的机会,聊表衷情。只是时机不大巧,正好撞见他们俩在一起说话。周公子哪里还忍的,先打了再说。      再大度的男人在情敌面前都是小气的,周拔皮捋了捋衣袖,露出纠结的肌肉,示威一样瞥一眼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小和尚,气呼呼的拾起一方条凳,道:“你是爷的人,谁敢欺负你。”      她又羞又愤又好笑,脸上五颜六色,冷冷道:“姑娘我云英未嫁,还不是谁的人。再说了,我们田家没男丁,这辈子,要么做老女,要么招赘,没想过出门子。”      周公子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直接,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他脸上招呼。      他成什么了,耍猴戏的了!      他也是个聪明的,心思百转,竟为她找了各有缘由,来安慰自己,你看,不是她不喜欢你,是她身不由己。他背着手在小小的一方灶屋打转,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左右逃不出他的手心。      “你有孝心,我也不拦着,你若跟了我,我也孝顺他们,让他们穿金戴银,老有所依。至于你担心田家无后,这也简单,只消让宗族过继一个就是,这事都好办。”      她怔在那里,简直欲哭无泪,这都叫什么事啊。一定是我把他脑子打坏了,居然打出感情来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血亲到底是血亲。我这一生,不求夫婿闻达,只求他待我一心。”她认真道:“你还是回去吧。”      街上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大伙都跟着舞龙凑热闹。屋里静的很,周扒皮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口那里,啪啪啪,碎了。他缄默下来,半响才道:“俏娘,我知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姑娘,我也从没把你看低过,为妾,那是不得已,我以后一定对你好,让着你。时日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你考虑考虑,若你改变主意,三天以后我让人来。”      也不得小田答话,一阵风一样逃走了。      周扒皮,也许比自己想的要了解自己,小田对他刮目相看。都说,结婚要找爱自己的人才会幸福。只是各人的骄傲,周扒皮能对她好,若是得不到回应,只怕也是一场灾难。也许,这三天不是让她想清楚,而是让他台阶下。      周扒皮感情受挫,小和尚是受了无妄之灾,小田也没法子,本想搀他起来,他性子倔,硬是要自己走。      清和堂里只剩下寻芳,只因为他腿脚不便,不能出门,百无聊赖在那翻医书。      他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册,用手划动木轮椅的轮子,堪堪回过神来,并未作出吃惊的样子,闲闲道:“人一多就是麻烦,你看,又来一个踩伤的,小和尚也去凑热闹。”      被踩还能踩到脸上去,小和尚脸上肿的老高,一看就是被人抽的。这人真是睁眼说瞎话。      寻芳脸上好了大半,左边颜如玉,右边有一列手指长的灰色痕迹,墨色眼眸里蓄了一座冰山,冷冽通透。小田觉得此人受过打击,嘴巴变毒,有抽风的嫌疑。      “没有伤到内里,开个方子,抹上跌打药,不出一个月,就能完好无损。”他略略看了一眼,提笔润墨就就要开方子。      “不敢劳烦陈公子,我们还是等肖大夫来了在说吧。”许是他态度太轻率,小田有点担心,回来看了看小和尚,觉得还是让肖大夫看了为好。      寻芳跟没听到一样,扬眉一笑,露出如细贝般的牙齿,“这点伤跟我身上的比起来不算什么,都是一个路数,肖大夫的家今日有喜事,你们等到天黑也等不了。不过开个方子,主要的跌打药都是配好的。”      “你这人,药是能乱吃的吗。”小田不禁有些火大,本来就是一肚子怨气,这会冲着寻芳就来,“别以为大伙喊你几声陈大夫,你就上了天了,哪个做大大夫不是从小跟着师傅学来的,就你那两下,别误了人。”      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下笔如神,片刻就把方子写好了,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道:“田姑娘,你说的对,陈某确实学过几年医,方子也会开。区区小伤,还不在话下。观你额前红光冲天,想来是犯了桃花煞,正好这位小和尚帮你挡了劫,只可惜你心中郁气还未除。也罢,陈某勉为其难,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这个人的眼睛是淬了毒,居然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佩服。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小和尚咧嘴道:“阿弥陀佛,多谢大夫。”      她气呼呼坐回椅子上,不管寻芳推着木轮椅艰难的拿药,也不肯帮忙,只看着小和尚问:“对不住,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你别介意。周扒皮那里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他在欺负你。”      “打的好,他打的好。”小和尚低低的说。      这话把小田吓的炸毛,难道把脑子打坏了,这可怎么得了啊,“你没事吧,脑子疼不疼。”      “师傅死了,师叔也死了,师兄也走了,说不做和尚了。”他郁积了满天的乌云,终于下起雨来,畅快淋漓。“他们说师叔偷人,就把他打死了,师傅去求情,也很快没命。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打的屁股开花,地上全是血。比我今天挨的要重千百倍,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他们。”      一直以来,菩提庵的和尚对远山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可偏偏让他目睹了这样的惨剧,一般人只怕不死都要疯掉。      她看着他委屈的像个孩子,心都软了,千言万语汇到心头,只剩下一句俗套的节哀顺变。      小和尚呆呆木木的,也不肯看她,“我把师傅师叔送回清凉山了,让他们得以安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人世间总是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命运何其强大,残忍不留情面。人能选择的,不过是躺着接受,还是举手反抗再接受。他们的死,对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一只蝼蚁,自己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如果有一天,她害怕自己也.......   ---------------------我是开完方子的分割线--------------------------------      “如今你是因为同情而接受他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答应的好。”领出门前,寻芳若有所思的道出一句,“你的脸上现在就写着麻烦两个字。”      “你这个人,怎么爱多管闲事。”小田跺脚,秀靥晕红。      该死的洞察力,真是一针见血!      寻芳掀了掀眉毛,似不经意,又像开玩笑,用严肃的口吻道,“我从不管别人的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新文,这文大概不能保持日更了 跟榜吧 ☆、小田表白   第三十章      小和尚是扶棺回清凉山的,他一路风霜雨雪,又哀伤之极,才有了这番情态。      俗世中,父母故去,儿孙要守孝三年,小和尚虽未方外之人,但是菩提庵的和尚并不如名寺古刹的僧侣那般真正六根清净,在小田看来,他们做和尚,跟农民,商人一样,只是一种职业。所以当小和尚提出要为师父师叔守孝念经六年的时候,她并不意外。      师父师叔于他来说,情同父母,加上又是意外去世,在这讲究因果报应的时代,不念经超度难有善果。      小田扪心自问,她等小和尚,把他列为未来夫婿的对象,只是综合了条件的。这就跟现代相亲一样,条件合适了,就能在一起过日子。她自私又凉薄,不肯轻易付出真心。小和尚干净清透,未知□。终归不是爱之所至,非他不行。      她心疼可怜小和尚,但不代表能等他六年,这份算不上爱情的情谊,实在太薄了。      小田没答应给周家做小妾,周扒皮还算有风度,没有过多为难,田家妯娌不甘心。明面上来镇上吵了一架,把牛氏气的倒仰,暗地里则散布谣言,说什么小田不懂礼数啊,没有教养啊,田家铺子欠了多少钱啊。一开始他们还不死心,要给侄女说亲,待知道小田死活要招赘,态度立马就变了,清明回家祭祖之际,叔伯几个甚至狠狠说了爹一顿,亲戚之间不是亲人,那是仇人。      越是这样,她越不甘心,什么狗屁叔伯,不就是想让她嫁出么,好让他们占了赚钱的铺子。话说的冠冕堂皇,行事却让人看不起。待到这年夏天,全清水镇的男人,基本没人敢娶小田,导致铺子的生意差了一半。大约是怕来铺子落了闲话,到时说不清。      兔子逼急也会咬人,小田就像用大伯娘和四叔有□的事来威胁四叔,谁知那狗东西说,让她尽管说,反正他不亏。是的了,吃亏的是田家妇人,名誉受损,哪家还会要田家姑娘。      无耻无耻太无耻!大约人在怨愤之中,容易头脑发晕,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来发泄,这不,她跑清水堂的功夫又多了些。就连荷香有天拉着她悄悄道:“姑娘,你胆真大,陈大夫的脸怪吓人的。”寻芳现在不叫寻芳,该陈倦了,因他在清和堂坐诊开药,大伙都叫陈大夫。      瞧瞧,这么迟钝的姑娘都反应过来了,也难怪老爹和娘每回见她从清和堂里回来,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去清和堂的机会也不算多,就一月两次吧,怎么大伙都盯着她啊。      先不论寻芳这人,她被荷香这话吓个够呛,什么叫脸怪吓人,不就是脸上有几道疤么,刚好成了个井字,新长满的皮肉有些扭曲,就当在脸上纹身了。古代人谓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脸上刻字,那叫黥面。一般是表示罪犯改过自新的。      曾几何时,寻芳是姑娘们的心头爱,就提一提名字,都要发许久花痴。如今倒好,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她翻了个白眼,对荷香道:“生的好又不能当饭吃,你真是。”      “谁说的,看着生的好的人,我都能多吃两碗饭。”荷香这个饭桶,今个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敢抬杠。      秀色可餐,这是!小田无语了,“以后把你嫁个麻子,看你还吃不吃。”      “你都敢嫁那人了,我嫁麻子怎么了,总不会夜里做噩梦。”荷香那绿豆眼里,全是八卦之光。      “去去去,什么嫁不嫁,我跟陈大夫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懂,别瞎说。”她这脑子,也太后知后觉了,这会撇清已经晚了,“话又说回来,你怎么觉得......”      “怎么觉得你跟他是吧!”荷香接过话头,得意道:“你也不看看,清水镇还有谁敢要你!那陈大夫还有兴许可能,你赶紧的。”      小田正要回话,一道锋芒直刺后背,扭头一看,牛氏站在后头许久了,也不知听到了多少,总之面色不大好。      “娘,您也在啊,走路都不出声儿。”她撇撇嘴,见荷香跑的比兔子还快,只能硬着头皮上。拉着牛氏的衣袖以示讨好。      “哼!”牛氏瞪着女儿,大约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奶奶身子越发不好了,只怕挨不过这个冬天,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老太太是病来如山倒,端屎端尿全要伺候,牛氏说准备,意思是要小田赶紧成亲,守孝三年不能婚嫁,黄花菜也歇了。      “嗯。”她讪讪道,低下头去看墙角边的蚂蚁搬碎渣。要是人跟动物一样,只考虑吃喝就好了。      牛氏一口气涌上来,眼圈发红,哽咽道:“你也别跟娘怄气了,我都这么年岁了,混吃等死的份,不就是想看看你们过的好么。娘现在什么也不求,你说招赘也好,嫁人也好,我和你爹都同意。总不能留成了老姑娘。咱娘俩说话,你就跟娘一句实话,那陈大夫,到底中不中。要中,就让他遣媒婆来,不中,以后断了来往,清水镇找不着,咱就去远地找也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愁没好人家要。”      自从到清水镇开铺子以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大事一般是小田拿主意,小事老爹和娘管着。可以说,是给了她很多自由的。小和尚和周扒皮的事,他们倆个都不曾责怪她,就是老家亲戚为难,父母也是生受,半句话也没说过。扪心自问,这样的爹娘,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一心一意为儿女好。      她脸一下红的冒烟,想了想,道:“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样。”想哪样?这话还真不好说,古人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婚期见一面,都是大大越矩的事。小田和寻芳不止见过,还聊过,但是就这样定了终身,不是现代人的习惯。她想起现代的男朋友,谈了多少年啊,还不是说分就分,理由也可笑的很。人心大抵是最难捉摸的了。      事实摆在眼前,要她和寻芳先谈个恋爱,再进一步发展,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道:“娘,这事也不是我一个的事,您要是放心,我亲自去问问,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牛氏就等着句话了,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忙道:“我方子也吃的差不多了,刚好要去清和堂抓药,你去抓吧。”      ------------------------我是去清和堂抓药的分割线----------------------------      去清和堂的路,闭着眼睛都能到,今天走的格外难。小田挽起手绢擦了擦细汗,看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心里不禁发虚,在牛氏面前夸下海口,上了战场,才知道,表白和杀人一样难。      她踩着自己的脚后跟,做了无数心里建设,进门一看,他坐在窗边看书,看见人来表情未变,冷冷淡淡的,去年的那身伤让少了笑容。小田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厌恶或者冷淡,只是他不愿意再演了。      灼热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过滤了热燥,明亮的洒在案几上,即便他半边脸上有伤,也不妨碍成为发光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不禁想起这句被用滥的话。      “你来了,坐吧。”他耕笔不停,略略给了一个浅笑,眼神很暖。      寻芳本身就是随意的人,不拘礼,和他相处,感觉很舒服。小田点点头,起身从屋角的另一端的小炉子倒水,是她当初建议的,他眉毛都没掀,就按照做了。不知是说他无原则呢,还是相信她。      这间屋在清和堂后头,一般是招待人的地方,烈日炎炎,很少有人来瞧病,小二们都窝小院里面的打瞌睡。      她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捧着,一杯送到他案头,随意看一眼,见他好像是在抄写算经。      他很有默契的接过水,浅酌一口,道:“你今日有心事。”      “啊!”她赶忙把目光收回来,迟疑了一下,是现在表白呢,还是先寒暄。      这样子无法坐实了寻芳的猜测,他道:“田姑娘也想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个扭捏起来了。莫不是这事还和我有关。”      她觉得自己跟妖怪似的,一下在他面前显了原形。顿时无语了,憋红了脸,恶声恶气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大夫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大约觉得自己说的太冲了,她又补上一句,“你也有二十多了吧,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姑娘想帮我做媒。”他笑了,清秀俊逸的脸上泛出光彩,“娶妻生子,是人伦大事,是该考虑考虑?清水镇的好姑娘也不少,他们也算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她大窘,结结巴巴道。      寻芳挑了挑眉毛,从案几那边转过来,一高一低的走着,他脚趾有伤,还没好全。      “清水镇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刮花了脸的老瘸子,田姑娘,你太看得起陈某了!”他摇头苦笑。      寻芳这个人,实在有太多的谜团!       ☆、继续表白   寻芳此人,远比她想象中要来的深不可测。他的一把好嗓子已经叫人惊艳绝伦,做起大夫来也有模有样,这点是肖大夫口里验证过的。诗词歌赋,他懂,小田觉得尚能理解,偏偏琴棋书画,他也能信手拈来。她甚至怀疑,此人上阵能御敌,下阵能安民。一个人的学识,应该说是见识到这种地步,岂非一般贩夫走卒,非的集大家所长才能。但是哪个大家又会沦为下九流的戏子,窝在小地方做大夫呢,难道他是被流放的世家公子,还是天资聪颖,身份所限。两者皆有可能,一来是他隐隐带了贵气,二来他又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总之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结合。      这也是小田喜欢找他说话的缘故了,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不知道,寻芳怎么看她,但是她却把他当成知己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性格一模一样的人。两个人相处和谐,一要理念相似,二要求同存异。寻芳的见识和胸襟,是她见过的最宽广的了,不管是她抽风发泄,还是言之有理,他总是默默的听,一针见血指出关键所在,提出详尽的分析和见解。最主要是他的态度,不会因为身份或者地位看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人生来嘴巴是干嘛的,一是来吃的,二是来说的,人心理学家说的更抽象,古人说的更形象,温饱思□。她苦闷,她憋屈,她想找个树洞说说话。可她所想所思,在这个时代,太惊世骇俗,能接受的委实没有,除了一个寻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喜欢跟他做聊友,知己,但是在这个苦逼的年代,男女之间不发生点事,简直对不住人民的思□。      “有没有跟你说过,过份的谦虚是最大的自负。”小田拍案而起,侃侃而谈,“人,哪有完美的啊,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我问你有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而不是别人配不配。”      “总是说歪理,”他一笑,眼眸聚起万千星辉,熠熠闪光,亮眼极了,“有时候听你说话,觉得不像个村姑,甚至不像姑娘。胆大之极。好在你也只是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罢了。到了我这个岁数,若肯娶妻,早就妻妾成群了,只是......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小和尚你不要,小胖子也不肯。”      在他面前总是讨不到好去,时不时这么被刺一下,她居然觉得很享受,莫非自己真是个隐形m。      话题一挑,被他转过来,小田也不恼,反正豁出去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不愿与人为妾,也不愿趁人之危。更主要的是,不愿意将就自己。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那是几十年的事,必然是要性情相契,才能长长久久。”      “你这样,很好。”他居然露出颇为欣慰的神态,接着把手中的算经摊开在她面前,道:“见你一直盯着这个看,可是解的出来。”      笑话!不就是方程式么,姑娘我学过高数的。小田看了一会儿,主要是把古言文字脑补成现代的数字公式,不一会儿就说出了答案。      寻芳笑了笑,又指了两道,她都对答如流。      “会算经,会认字,还会经商,懂诗书,通玄黄。”他的眼眸闪着奇异的光彩,“田姑娘,若不是你出生农家,为人不拘小节,如此这般,委实说不通。”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妨他问根究底。实在是她太安逸了,不知不觉暴露了自己尾巴。一个农女能认字念书已是惊世骇俗,要是还会解算经,做生意。根本就不合常理,因为没老师啊。      只是心里再急,面上也不能表露。这厮实在太狡猾,想她穿越自此,没有混过风生水起,反倒被人看个通透,失策失策!她润了润干涩的嘴皮,“农女怎么了,你瞧不起农民,士农工商,没农民哪里来的吃喝,哪里供的起这泱泱大国。再说了,大周是诗书传家,临川又民风淳朴,耕读传家,那是祖训。我不过当做男儿养,多读了两本书,多认两个字,担的一家子生计。女子本就生活不易,没想到你还看不起,真是让人失望。”这叫什么,猪八戒吃西瓜,倒打一耙。先偷换概念,再用苦肉计。      叽里呱啦一大堆,寻芳蹙了蹙眉,耐心听她说完,拢袖负手迈步到窗边,声音平淡不带起伏,“姑娘,陈某绝非对农人不敬,也没有看不起女子。世道艰险,往往对女子诸多苛责。田姑娘心性坚定,心有大志,陈某佩服。只是你性格之狂放,行事之离奇,寻遍大周,只怕特特一例。大周女儿娴雅贞静,如姑娘这般.......倒像是魏晋风度所养,田姑娘,你......”      这个人不仅观察力极强,而且分析能力也非常好,仅凭着三言两语,抽丝剥茧,直指核心。只差问你是不是穿越来的。饶是小田再自持,面上着色依旧,糊弄不了他,还着了他的道,不禁生出后怕。这个时代对鬼神之说十分推崇,一不小心就被打成妖怪,可能被架在火烤。      “怎么,你是怕了,还是慌了。”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凭他猜测,穿越的证据么,“如你这般去看一个人,想一个人,要么是仇人,要么就是......”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此费尽心思剖析我,对我有意思就承认了吧。      她是抱着表白的心思来的,女人么,总是矜持些。再说了,这种事,谁先承认谁吃亏,她不过是顺势而为。      小田的刁钻古怪,让寻芳哑然,他转身过来,青色的衣袍边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你......”你什么呢,胆大妄为,出言不逊!      “田姑娘今日来,所为何事,陈某能尽力的绝不推辞。”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她头上飘起。      什么事!这么明显了,她就不信他看不出来,这也太腹黑了!她咬牙切齿回瞪过去,因为身高的差距,只能看到对方线条美好的下颌,和微微鼓起的性感喉结。      真是太没有气场了!她底气不足,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是来道别的,公子冰清玉洁,我已声名有碍,万万不能误了你。”      瞧你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什么声名!分明就是来讨说法的!寻芳挑了挑眉,脸上居然显出了笑纹,显然是被她颠倒是非的态度乐到了。缄默下来,方道:“流言止于智者。”      看来你不是无知无畏嘛!小田给了白眼,“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那么,田姑娘,你是愿意因为流言而委屈自己的人吗?”他一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知晓,你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也不要将就,你这样,很好。”说着说是,俨然带了苦涩的味道。      这个人的阅历和见识,非寻常人可比。小田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而爱而结合是每个人心中所想吧,她曾经被狠狠伤过,也自我放逐过,来到古代,已经把对感情的需求,压抑到了极深的角落。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尽量用理智来看待婚姻,能得一人作伴已是万幸,再奢求心心相印,几乎是奢念。      理智与感情,始终是难以抉择的,如何取舍,一直是摆在她面前的难题,纵容已经下定决心找个好人嫁了吧,被寻芳挑起,又有片刻失神。      “你是好姑娘,但是我不是好人,你所看到的我,是在这阳光下的光鲜,那些我说不出口的,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你想要的,我给不起。”他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怅然若失的语气。      被发好人卡了,小田知道他看懂了自己,未免没有欣赏的意思。可是他考虑的更多,就像小田说的,他也会自卑,因为说不出口过去,也因为可能无法回应的感情。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喜欢一个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他的话,不仅是表露心迹,也是试探自己。      是把这份好感过渡到男女之情,还是就此罢休,退回到君子之交。      他犹豫了!      所以分手了的男女朋友最后都成了陌生人,他们在一起的结果无法是相怨相杀抑或相爱相亲。      这是个问题!      小田知道,在这个时代要再遇见一个如此懂自己的人,几乎是不可能。      他出身不详,阅历丰富,学识渊博,风度翩翩,有一颗强大自持的心,这颗心也很软,也善良。长的也好看,毁容前是真的很美,那种皮相上的赏心悦目,毁容后,掩盖在皮相之下的绝佳气度,显露出来。他本身的魅力足以打败那些不足挂齿的缺点。      她甚至都想过了,以她的姿色和出身,左不过是贩夫走卒相配,什么王侯将相,不可能,她也不喜欢。可贩夫走卒的出身和阅历绝定了他们的见识,要包容一个穿越女的奇思妙想,胆大妄为,会可能吗?      她还是不愿意将就,所以可以轻易放弃小和尚,也可以果断拒绝周扒皮,那是因为他们的条件,还不足以让她放弃理智。因为不够喜欢,所以委屈不来自己。      可是面对寻芳呢,原则,是可以不是原则,比如男女大妨,比如年岁差距,又比如流言肆虐。这一切,难道不是她纵容的后果吗?这就跟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对一盘食物一样,吃不着,就会念着。      在他面前的小心机,也是他纵容的。他不会不明白,流言蜚语对一个女子的名誉的影响。可是他没有因为俗世的规矩,可怜抑或同情的原因,说娶她。      他看懂了她,也给了她选择。      有人说,伟大的爱情总是需要一个人先耍流氓的,他们会相爱吗,只有老天知道,她可以确定是,放弃这个人,她一定会后悔终身。也许没有相爱,也能成为好朋友吧。      “你是神吗?是圣人吗?”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笑了笑,“我们都不是圣人,不是神仙。我们不能选择出生,也不能违抗命运。我们是人,有喜怒哀乐,也会乘此圆房。你害过人吗,你做过十恶不赦的事吗?”      这一串诘问,让寻芳若有所思,他嘴角绽出一朵花,暖暖透心扉,小田看过,慌忙别过脸去,太丢人了,居然被他秒了!      “我做的事,对的起天地良心。”他侧着脸,线条分明,美的惊人,如果不去看那可怖的暗色井字的话。      小田点点头,“没有做过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讨厌我对不对,也不觉得我难以忍受对不对。就像你说,我是个奇怪的姑娘,你一直能包容我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我也会对你好。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当真让人吃惊呢!”他弯下腰,静静的看着她,“不过放在你身上,一点也不意外!”      混蛋!两辈子第一次主动表白,你倒是给句话啊!       ☆、成亲      “我身子不好,许活不过明天!”他掩嘴一笑。仿佛说的是吃饭喝水,而不是生死之事。      小田终于知道他的淡漠从何而来,不是对生命的不屑,而是尊重,像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一样,他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潇洒,肆意,善良。扪心自问,这样的气度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朝生暮死,不过是蜉蝣。谁有知道自己哪一日死呢。”她可是穿越而来,当真不知何时来何时走。      “你想要的感情,我可能给不了你。”他又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      拜托!谁爱谁,谁不爱谁,那是月老的事,哪个能保证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品好,三观正,这不是恋爱的必要条件,是促进条件。总之不会吃亏。她觉得他们俩互相有点喜欢啊!再努力培养培养!      “贤良淑德,美貌无双的姑娘你喜欢吗?”她挑眉,反问。      “嗯”他不明所以,眼里蓄了一堆小火,慢慢烧了起来。      “诗歌唱和,琴瑟和鸣呢?”她大着胆子走到他跟前,脑袋只及得上他胸膛,瞪回去。      “.....”他没动弹,耳根发红。      “主持中馈,交往宾客?”小田索性豁出去了,只差把脸贴到对方胸膛上。      他整张脸都要冒烟了!      叫你调戏我,叫你胆大妄为!啧啧,看来还是现代人彪悍!小田偷笑,我还没把你怎么招呢!“怎么办!这些我都不会!”她说的理直气壮,偏脸上还做出懊恼的样子。      寻芳错愕!小扇子似的睫毛一闪一闪,半响睁眼,露出一双琉璃眸子,漂亮的不像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田姑娘,你不叫田小田,叫田螺姑娘罢。”      虽是句玩笑话,亦叫人心惊胆战!田螺姑娘的故事很简单,就是白富美田螺妖精被穷□丝捡回家中,待主人出门干活,这位田螺姑娘为他煮饭洗衣,最后被□丝看中,两人喜结良缘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民间还有很多,什么狐狸精啊,什么柳树精啊,总之剧情大同小异,女主角通通不是人。小田在心里大呼,我不是人,你是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姓名不过是称呼,随你。”她倒是无所谓。      他一反刚才的局促,嘴角抿起,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别玩了,被你打败了!小田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是啊,我是来救你的,你从也的从,不从也的从,不然上天就会有九霄神雷来劈你!你怕不怕!”      “你又不吃人,嗯,明个我让人去你家提亲。”他把她从头看到脚,微微颌首。      九霄神雷来劈她了!居然答应了!她嘴皮磨破了没用,居然说田螺姑娘答应了!这这这,也太荒谬了!她吓的哆哆嗦嗦,扯着袖子吼道:“哥,大哥!我不会变田螺!”      寻芳煞有介事的看了看,曲手握拳,轻轻咳了两声,怎么看怎么想憋笑,“你都来救我了,我还不从,岂不是有违天道!”      天道个狗屁!老子又不修仙!田小田毛了,脸皱成一团,要哭了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两人已经生了几个小田螺,小田想起这茬,问他当时为嘛答应了,这厮想了想道,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尝尝野味!      --------------这是分割线------------------------      亲事没有那么快!小田回去兴奋了一夜,才发觉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没说,入赘啊!      当她战战兢兢的表示,若是入赘不行,也可以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姓田。      寻芳浑不在意,道是姓什么都好!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几个月眨眼就过去了,因为已经下了聘,小田就被牛氏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绣嫁妆!亲事定下来以后,大伯娘和四婶娘还来闹了一阵,然后被牛氏的大棒子赶出去了。      有姑爷肯入赘不容易啊!难得还带了门手艺!牛氏现在是两眼放光,合不拢嘴!田老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腰杆直了,走路带风,说话声大了,田家能有后了!      为了能早日实现抱孙子的心愿,田家二老起早贪黑的准备闺女的成亲事宜,院里里里外外刷了一层,屋顶重新捡了瓦,剪窗花,炸麻花。总之忙来忙去,终于到了十月初十的好日子。田奶奶瘫在床上挣日子里,也不指望老人家来。      这天早上,公鸡还没打鸣,小田就被牛氏拉出了被窝,其实她自个兴奋过头,也没困着。两辈子头一回成亲!大概是因为不是出嫁去别人家,她没有丝毫的伤感,有彷徨,有茫然,更多的是高兴!      小小的屋里围了几个人,出嫁的谷娘,待出阁的葱葱,懵懂的荷香和得意的牛氏。他们几个七手八脚给她套上新嫁衣,牛氏拿出一根细细的麻绳,先用热毛巾在她脸上敷了敷,然后跟弹棉花似的,开始拔面上的绒毛了!就跟现代人用脱毛贴撕腿毛一样,那叫一个痛苦!      小田觉得今天脸上不用上胭脂了,不照镜子也知道,疼都疼红了。      给新娘化妆的是柳媒婆,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面粉似的白粉往她脸上扑,白的吓人。铜镜照人发黄,肤色看不出来,两坨可笑的胭脂对称的盖在颧骨上,嘴巴又大又红,眉毛道是又粗又长,像扫帚。总之像唱大戏的,结果大伙还纷纷说好看。      也许这个时代的审美观不一样,小田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新娘子胡乱吃了点东西,由牛氏盖了盖头,接着是上花轿!吹吹打打绕着清水镇走了一圈,她被人扶进了新房!      外面很热闹,这时代办喜事都是在家里,难得有上酒楼的。在院子里砌个大泥灶,架起大铁锅,猪羊鱼鸡串起倒挂在竹竿上。待要下锅了,厨子刀一挥,跟耍杂技似的,肉片往锅里飞!锅碗瓢盆,桌椅家伙,那都是乡里乡亲友情赞助,外加送菜的伙计,买菜的师傅也是乡人出力。      小田闷坐了一会儿,透着喜帕底下,瞧见荷香扭的跟条虫似的,就知道这家伙馋虫犯了,便让先去吃东西。荷香是个吃货,但是心眼还有,她先去端了碗猪脚汤来,让新娘子填填胃。      大伙都兴油水重,碗里的油是一层又一层,结起了油疙瘩。她吃不惯这东西,歪在床榻上眯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还有调笑声。小田打了个激灵,忙端正坐好,抚了抚嫁衣上皱褶,期望这伙人不要闹的太过份!      “掀盖头喽!”不知怪声怪气起哄一句!引的满堂大笑。媒婆说了不少吉祥话,讨得红包,把扎了红花的喜称送到新郎手里。      “娘子,我掀了。”很温柔的声音,听在她耳里莫名想哭!      他们第一次相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被声音所惑。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缘分应在了这里。      火红的盖头被撩开,她垂着眼,也不敢抬头看,只见一群脚挤来挤去,离的最近的那双脚上的鞋正是出自自己的手,绣的很一般,好歹也能拿出手了。      屋里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要烤熟了啊!她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陈兄好福气,新娘貌美如花!家中家财万贯!恭喜你人财两得啊!”马上有人冒酸话了!      擦!贱人就是矫情!有本事你娶一个啊!酸什么酸!小田在心里默默扎小人!      “刘兄所言甚是,夫妻之间不分你我,嫂夫人为刘兄付在倚翠楼的夜度之资,着实是举案齐眉的典范!”寻芳和和气气一句话,说的那大汉满脸通红。让怀孕的娘子卖嫁妆去付嫖资,最后害的娘子流产,当真是恶心之极。      寻芳这家伙,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小田犯愁了,既怕他太聪明,又怕他不聪明!      姓刘的丢了丑,自然没别人再来丢脸了,啧啧,寻芳比俏娘没的差。      待人走的光了,小田才抬眼看她,俗气的大红袍硬是被他穿出了贵气,鬓边的两朵花,也好看的紧。最难得的是,此人面上漾笑,温温柔柔的吹过来,暖的醉人。她看见他潋滟的眼波里面有两个呆呆的红屁股猴!      太丑了!她被自己的吓到了!      “为....你这么...好看...我就...”她觉得好憋屈!      寻芳伸出竹枝似的手,骨指分明,指甲泛光,像一支漂亮的大鸟,落在她脸上,笑道:“娘子,就这眼睛,我能认出来!”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看我洞房怎么收拾你!       ☆、洞房   寻芳笑眯眯牵了她的手往墙角根去,新房的东西一应俱全,全是上了新漆的好家伙。偌大的黄铜脸盆盛了一盆清水,寻芳从炉子边兑了热水,沾了湿纱巾,轻轻柔柔往她脸上擦拭。      小田愣愣站在那里,一时有些适应不来,明明好像昨个还是朋友,一转眼就那是如此亲密的关系了。同食同寝,亲密的不能再亲密。她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直觉想推开他。      “别动,马上就好了。”寻芳是何等心细之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僵直。饶是嘴巴上胆子再大,心里终究是个小姑娘。他年长她许多,又是夫君,理应好好照顾她。      她像是小孩子一样被他牵回坐在床边,抬眼见他自个撩手捧水洗脸,红烛摇曳,映在他半边侧脸上,好像自带光似的,刺的她眼球一缩,心也跟着扑扑跳起来。      洗漱完是不是要歇着了。小田面上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心理年龄也有三十多了,两辈子的经验,x生活没经历过,也是看过的。什么□啊,什么销/魂蚀/骨,这是小说上说的。根据身边有经验的人的说法,这事对女人来说,要么遇见一个技术特好的,要么遇见一个性格特好的,不然是活受罪。      田老娘平时大大咧咧,关于闺房教育也直白的很,道只消脱了衣衫,床上一躺,双腿一张,听夫君的,合着忍疼就是。      既然成了亲,鱼/水之欢那是少不得的,寻芳也爱整洁,皮相也好,所以,她躺着就成?      她这么一想,面上晕红,眼睛闪闪躲躲往寻芳身上瞧,肩宽腰窄没有小肚楠,腿又直又长,他的身材是偏瘦削的,不是那种肌肉堆起,当真是挺拔如竹,在大周男人里头那也是鹤立鸡群的。倒是她的身材,胸也不算大,好在挺,屁股不算翘,挺圆润,肚子上又一圈肉,大腿根有点粗。好在这时代对女人的审美是林妹妹式,讲究弱柳扶风,丰/臀肥/乳反而不美。      小田在那胡思乱想,一会两眼放光,一会双颊染粉,倒把寻芳看了个出奇,他挨着她边上坐了,柔声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挨的极近,寻芳的体息清冽还带着了幽香,引的她呼吸急促,转脸过去,撅嘴道:“没...没...什么。你洗完了啊。”      寻芳伸手抚上她的滚烫的脸颊对上自己,凑上鼻子戏弄她的小翘鼻,抽噎道:“我怎么觉得,你在笑我呢。”      零点零的肌肤接触,小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开了,苍天啊,大地啊,我要流鼻血了!      睫毛闪啊闪,扑在她脸上,痒酥酥的,墨色深眸转起漩涡,直把魂魄往里吸。      妖孽啊!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天旋地转,回神过来已是背贴大红喜被面朝天了。      寻芳无声一笑,清新悦耳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娘子,我们今天成亲了!”话音未落,炙热的吻压下来停在雪白的颈脖上。小田的呼吸一松一紧,紧紧咬住下唇,心神紧纠。      他的轻轻的啃咬着雪白的肌肤,灵巧的舌头在那抹坟起的经脉辗转,动作并不粗鲁,带着安抚的意味。衣襟被挑开,一路向下,精致小巧的锁骨,浅浅的颈窝,圆润柔暖的香/肩,散发着少女幽香的身子,陷在这万丈红帐中,衬的肌肤愈发晶莹剔透,让人有股撕裂的冲动。      细密的汗珠爬上他的额前,彼此的气息纠缠萦绕,她娇哼细喘,身子轻颤,美眸迷离,桃腮晕红如火,手心紧紧抠进他的手臂上,微张嘴道:“别...”她在现代也有过亲密行为,却严守最后一层。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星火燎原,肌肤着火不说,身子居然兴不起一丝反抗,臣服在他的掌控之下,理智告诉她很危险。      她的衣衫尽褪,唯剩下一个鲜红的肚兜,上面绣了两只漂亮的鸳鸯。明明不是多么暴露的穿着,被他看着,好像什么也没穿。      “粉蝶迷花,戏水鸳鸯,锦被里头翻红浪。”他一手解开她青丝堆上的蝴蝶钗,一手抚在鸳鸯眼上,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小田一愣,待回味过来,他已经和自己嘴对/嘴儿,舌缠/舌儿,蜜里调/油起来。      这是一种很舒服偎贴的感觉,心驰荡漾,神魂/颠倒不为过。      不知何时,他解了衣衫,褪了裤袜,把她压在身下,腿儿缠着腿儿,那啥抵着那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胸前白生生的突起,紧紧挨着那坚实的胸膛上,波纹似的起伏跳动,幻出了柔美无瑕的荡漾。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自己腰上腿上的肥肉,挨着他,挤着他,攀着他,似难耐又似痛苦的出声起来。      不得不说,寻芳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下手处处温柔,点点到位。饶是□翘的老高,甜蜜又痛苦,他也没有急不可耐。而是耐心再耐心,直到小田再也受不了他只在她胸前打转,而用□一直挑逗自己那里。她迎腰往上一擦,擦出一路情火,吓的某人赶紧扶住她的腰/杆,喘息连连,“别乱动,我来,你会受伤!”      小田当然知道第一次不会太美妙,问题是你都来回摸了好多回,越等越害怕,身子绷的就跟弓似的。      “看着我。”他莞尔一笑,身后开满大片百合花。      白花花的胸膛啊,粉嫩嫩的小黄豆,还有那张活色生香的脸,真是好看啊。      “啊!”那东西就这么进来了,疼的她全身蜷缩,使劲推他胸膛,“走开!疼死了!”她不干了,活生生把人劈成两半这是,还往痛肉处搅和。      寻芳也疼啊,那处绞的生疼,又吸的极舒服,他哑声道:“你别动,揉揉,揉揉就好了。”说罢手就往两人□相/交处搓揉。      她忍着疼起身一看,只能说画面太刺激人了,简直不忍直视!      她那里含着他的那里,轻动慢摇,红红白白一片。      来来回回好几次,她那里渗出水儿来,依旧是疼,没有半点所谓的快感。      倒是他品出味来了,因为没有绞的那般紧了,起伏摇摆。      噗噗噗,汁液四溅!      啪啪啪,身体碰撞!      哔哔哔,偃旗息鼓!      什么姿势啊,动作啊,全放在九霄云外了,她只能被动的随着他的节奏相合,浑身又热又烫,像在沸水里煮,又像是在火里焚烧。四肢百骸慢慢软下来,融化掉,化成一滩春水。      她靠在他的胸前,一根手指也不想抬,哑着喉咙道:“疼死了,都怪你。”哪里是喊疼,分明是撒娇!话一出口,她觉得分外不好意思,刚那啥过的声音带着股甜腻劲,连她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      寻芳闻言,搁在柳腰身侧的手就要往下探,被她一手捉住,开玩笑!这玩意越摸越上火,她可不像明个不能下地。      “备了药膏,涂上就不疼了。”听这口气,分明是早有准备,怎么忘记了,寻芳另一个身份是大夫呢!虽然是半路出家的大夫,配个止疼膏药还是成的。      她忍着疼,用他递过来的湿纱巾擦了擦那处,小指挖了一口,却不敢往里伸,太羞人了有木有!      始作俑者挑了一块晶莹的膏药,轻轻抹了上去。      凉凉的,带着一股药香味,哪里的灼疼减轻了不少。      她看着他毫不避讳涂药膏,心中一暖,此时此刻,她方觉得,和他在一起,并不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因为他真的很好,很温柔,很体贴。也许有一点开始喜欢了吧。      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大抵是世上最快活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是完结了。番外不一定有。谢谢观赏。请关注新文吧。 本书下载于最,爱小说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快速找到本站只需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